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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都是魔鬼嗎?

  忽然看見慕四從旁邊一株樹后出來,神色凝重走向她,鐵慈心中一跳,下意識停住腳步。

  是受傷了嗎?

  慕四走到她面前,站住,鐵慈看著他,他看著鐵慈,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就在鐵慈忍不住準備問出口時,慕四驀然把手一甩,仰天破口大罵了一句什么,轉身走了。

  鐵慈也默默看了看天。

  不用問,一定是那缺德玩意逼著慕四謊報軍情,假裝受傷什么的,慕四說不出口,一怒背主了。

  背得該,這主子一天天的腦子里都什么玩意。

  鐵慈也懶得理慕容翊了,撒手就走,慕容翊從樹后掠出來,拉住了她衣袖,“哎別走啊,我受傷了,我真的受傷了!”

  說著就低頭滿身找那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傷口。

  鐵慈:“你再不放手,那就可能真的要受傷了。”

  “你打唄。”慕容翊道,“我就愛看你使小性子。那樣最有人氣兒,會讓我覺得你是我的葉十八,而不是天下人的皇太女。”

  鐵慈本想懟他兩句,聽見最后一句,心間一動,原先想說的話便默默咽了回去。

  是啊,她向著這天下,便虧負了他。

  既如此,他要撒潑要鬧事要作妖,便隨他吧。

  “身上怎么這么臭,又是血又是焦的。”她道,“去洗個澡吧,接云峰山間有溫泉,我和夏侯說一聲讓你過去。”

  “你陪我我就去。”

  “那就算了。”

  “行行我去,那你送我一程。”慕容翊恬不知恥地道,“我怕黑。”

  鐵慈呵呵一笑,伸手招來兩個燈籠,給他往后衣領里一插,“現在不怕了,和個螢火蟲似的。”

  隔著行宮大門的門縫,她瞧見父皇在里頭梭巡,看樣子有事找她。

  拋下螢火蟲進門,鐵儼正在院子里轉圈,看見她招招手,道:“崽,來,爹有話問你。”

  父女兩人回了寢殿,廳堂里坐定,屏退左右,鐵儼開口就問:“我方才想起了一件事。”

  鐵慈隱約心里有數他要問什么。

  “昨日跳舞這位,之前說和你在躍鯉書院相伴,出手豪闊,非尋常人家,而之前朝上,太傅曾經提過一嘴,說是遼東王世子曾經喬裝在躍鯉書院與你共學…我當時習慣性瞌睡,今日忽然想起…這位,不會是遼東王世子吧?”

  鐵慈略略沉默,道:“是。”

  鐵儼略略瞪大了眼,半晌驚嘆道:“好肥的膽兒!”

  鐵慈想這算什么,你是沒見識過,沒有最肥,只有更肥。

  想了想他道:“我原先瞧著他對你心意似是真的,還想著讓他參加狩獵,博個彩頭什么的,也好順理成章派他陪你去燕南,如今這般身份,如何使得?”

  鐵慈這才明白何以慕容翊竟能堂而皇之跟來,敢情是自己老爹想拐個不要錢的保鏢。

  鐵儼皺起眉頭,“既然如此…”

  鐵慈忍不住道:“父皇,其實您給不給他來,讓不讓他跟,他都會來,會跟,倒也沒多大區別。”

  鐵儼道:“我就知道這小子是個死皮賴臉性子!”

  鐵慈一笑。

  鐵儼觀察她的神情,試探地道:“我怕他對你不利…”

  “不會。”

  正準備喝茶的鐵儼嗆住,咳嗽。

  這么斬釘截鐵的。

  這感情,比自己想象得還深啊。

  “…他畢竟是敵國世子,剛剛和咱們一場大戰,他逗留此處,咱們這行宮安全…”

  鐵慈略略沉吟,道:“也不會。”

  鐵儼茶碗一合。

  好啊,沉穩謹慎的女兒,竟然都為敵國世子背書了。

  他還從未想過,自己這步步為營的女兒,竟然還有為敵人擔保的一日。

  他瞪著鐵慈,鐵慈微笑。

  忽然想起那日殿上獻舞,他站在大鼓之上,手執金弓對著她。

  口唇開合,無聲問她:“信我嗎?”

  信的。

  從來都是信的。

  鐵儼震驚地發現女兒素來平靜雍容的眉目間,隱隱一絲迷離之色,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極美好的事。

  這是想到了什么?當著老爹的面就陶然上了?

  他神情越發慎重,想了一會道:“我隱隱聽說此人頗為離經叛道,行事常出人意料。他待你如此熱切,想要成為你的皇夫,那遼東怎么辦?打算獻上么?他若能在父皇面前同意將遼東獻上,父皇就全力支持你們!”

  鐵慈沉默了一會,道:“他日他若順利成為遼東王,愿意歸順朝廷,這自然最好不過。但是我不希望父皇現在以此,作為我和他在一起的條件。更不希望父皇以此逼迫他。”

  遼東獻不獻是慕容翊的自由,不該拿來作為婚姻的籌碼,將來慕容翊若愿意獻最好,不愿意獻她就拿回來。

  情愛之事,附加任何交易都會變質。

  她更不愿意這樣的條件,給慕容翊的未來帶來危險。

  定安王是什么樣的人,她親眼見識過,慕容翊現今做著這個世子,并不代表從此就安全了,更不代表遼東一定安然入他囊中。

  她之前對他一直淡淡,不愿接近,何嘗不是怕消息傳到定安王那里,再來一次生死逼迫。

  鐵儼沉默。

  他覺得事情有點麻煩了。

  他一直覺得,鐵慈是個省心的女兒,自小便因為生活的重壓而極其懂事,和她那個娘相反,她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又有哪些應該決然放棄。

  他從未想過,情感一事上,鐵慈竟然做了生平最為放縱的選擇。

  但是要說她不理智似乎也有些欺心,她從未因為這個選擇而影響任何大計,也不會因為這個選擇而放棄任何爭取,情感和國家和責任在她這里似乎是割裂的,每一處她都極力保護,要力持完美。

  可是真的能做到嗎?

  就算她能做到,那位世子能做到嗎?

  那位看起來就放縱不羈,禮教規矩國法家法在他那很可能只是過耳風,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選擇這樣的人,對鐵慈來說也極為不利,朝堂的阻力怎么辦?一不小心,就會毀掉她之前努力的成果。

  他下意識要說反對的話,但一看鐵慈的神情,話就收了回去。

  說了也沒用。

  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更不要說現在。

  要么哭著求求?

  那可能會哄哄他吧,然后我行我素。

  皇帝陛下憂愁地嘆了口氣,再次確認:“真的不會對你不利?”

  “拿大乾保證。”

  “那倒也不必。”鐵儼一閉眼,決定還是裝都不知道吧。

  “今晚就當什么都沒說。既然你說無妨,這人攆想必也攆不走,那就讓他跟著。明日狩獵若出色,干脆就下明旨給他一個護衛職,讓他護送你去燕南。”鐵儼說著,竟然興奮起來,“將來定安王若知道他的繼承人成了咱們大乾的官,跟在咱們皇太女身后鞍前馬后,不曉得會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鐵慈默默。

  皇帝陛下對遼東怨念很大啊。

  精神勝利法都用上了。

  盡想著占上風,也不想想如果真成了,吃虧的可是咱大乾!

  次日天剛蒙蒙亮,一眾人等都起了身。

  皇太女把狩獵時辰定得很早,既然是出來鍛煉,自然別想睡懶覺。

  公子哥兒們呵欠連天地起身,就著冰冷的山泉洗臉,被凍得激靈靈打顫,一肚子的牢騷話還沒出口,屁股上就挨了老爹一腳。

  “不許羅唣!趕緊收拾了!今日定要好好表現!”

  盛都子弟們翻個白眼,表現,表現什么?表現好了又能做什么?搶著做太女后宮男妃么?狩獵十頭,封皇后,狩獵八頭,封貴妃?

  腹誹歸腹誹,年輕人總是好勝的,當此場合,表現太差也是丟自己老爹臉面,壞自己日后前程,都好好整束了,集合在場上。

  結果他們以為自己到得很早,卻沒想到鐵慈早已等在場上,高束馬尾,一身騎裝,身后朝霞萬丈,颯爽得像這群山之間滌蕩來去的風。

  眾人想起昨夜在帳篷里迷糊入睡時,似乎還曾聽見皇太女夜半巡視的動靜。

  又想起之前行宮著火皇帝遇刺時,皇太女部下一席話,便讓整個營地趨于平靜,免于災難。

  以至于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換成以往怕是要驚擾整夜,狩獵取消,這一次,竟然還可以坦然安睡。

  慕容翊也在人群之中,一身黑色騎裝,扎束得腰又細又韌,肩線美妙,四肢修長,一張臉艷驚榴花,顧盼神飛,滿場的夫人小姐都忍不住看他。

  皇帝坐在上座,也在看他,這人明明身在角落,卻好像所有的光華都集中于他所在,四周那些盛都子弟本都是一表人才,此刻卻怎么瞧怎么黯淡無光。

  男顏也可稱絕色,難怪蠱惑了自家的皇太女。

  看看慕容翊,再看看鐵慈,再看看那些公子哥,皇帝唏噓。

  別說鐵慈看不上,連他也頓時覺得都不配了!

  皇帝陛下一邊憂愁,一邊滿意地將兩人頻頻打量。

  那邊慕容翊察覺到了,回頭對著皇帝一笑,那種充滿孺慕親近又尊敬的笑容,皇帝陛下這輩子也沒能見過幾次,一時間竟然心一軟。

  隨即反應過來——這小王八羔子連他也要蠱惑!

  相比之下,他家皇太女,好像有點不解風情…

  皇帝那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很快就被臣子們所捕捉,各家公子哥兒也察覺到了,脾氣不好的冷哼一聲,脾氣好點的默默策馬離開幾步,很快慕容翊就更加孤立地被撇在一邊。

  他也不生氣,笑微微地審視人群。

  看吧,這些小王八羔子,嘴里說著不稀罕皇家,卻一個個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帶著好弓好箭,翹尾巴公雞似的,骨子里不是還想著好好表現,說不定搶一個皇太女未婚夫當當?

  今天,他慕容翊,就是來成全他們的!

  他身邊不遠處是談敦治。也是孤零零在一邊,盛都子弟都消息靈通且是人精,曉得那位靜妃娘娘地位雖然重要,但皇帝和太女都不打算抬舉她的家人和她本身,否則這么多年早就給個爵位了。

  如今這家人借太女壽辰上京,往太女面前湊,大家互相雖然是競爭者,但卻更看不起妄想攀龍附鳳的鄉巴佬。

  談敦治幾次試圖和人搭話都遭受冷遇,漸漸明白過來,臉色漲紅,怏怏縮在一邊。

  那邊皇太女在親自訓話,說得很簡單,入山狩獵,以一日為限,太陽落山之前必須回營。獵物按質量和多寡排定名次,前列者各有獎賞。

  獎賞還是皇太女掏的,并非金銀珠玉,很是別致。比如太女手雕滋陽奇石一套啊,比如太女親撈海水珍珠一斛啊,比如太女親自打制淵鐵匕首一柄啊,未必一定珍貴,但是意義非凡。

  關鍵這意義還有點曖昧,怎么都是太女親制?

  這是他們這些還沒進入朝堂的公子哥兒們配要的嗎?

  眾人聽著,心中便打起了小九九。

  以前狩獵,一般也就比比誰第一,皇家設置個彩頭給首名。今日卻還要排序,排什么序?以此作為以后授官的參考,還是以此作為太女后宮昭儀貴人的等級判斷?

  就,挺讓人想入非非啊。

  這年頭,一旦設置了榜位,很容易就會卷起來——不管真假,不管到底排什么,總之既然排了,就一定和某些好處有關,那就一定要爭!

  很多人摩拳擦掌。

  不過幾位大佬家里不做如是看,端陽侯和幾位大學士都和自己家的小輩們道,不必再過掐尖,皇太女看似賢德實則陰損,怕她有什么花樣,成績過得去就行。

  這些貴胄世家出身的子弟,自覺家世出眾前途無量,可并不愿意成為太女后宮,都諾諾應了。

  談敦治艷羨地看著那些擺放好的獎勵,再看看自己的普通的弓箭,垂下了目光。

  家里錢財被二叔做生意損失了不少,近日有人幫扶才好些,但也買不起良弓好箭。

  表姐和姑父也是的,自家親戚,都不曉得給備套好點的弓馬。

  眼看眾人策馬入山林,他嘆口氣,懶懶驅動自己的馬。

  他射術不精,也別想太多了,就在附近轉轉就回來吧。

  沒有彩頭也沒關系,母親說了,太女是自己的表姐,近水樓臺先得月,會替他想辦法的。

  忽然身邊一把好聽溫和的聲音道:“這位兄臺,咱們一起結伴如何?”

  他抬頭,就看見先前那個美男子,也就是那晚喂他喝湯的那位。

  雖然在對方手上吃了個癟,但這人容光逼人,令人自慚形穢,他之前都不敢靠近,未曾想到對方會主動和他搭話。

  慕容翊笑著對他拱拱手,道:“昨晚不知談舉人身份,有所失禮,今日特地過來給談公子賠罪,還望公子原宥則個。”

  談敦治抬起下巴,心底泛起淡淡的驕傲。

  就知道他的家世和他的舉人身份,總會有人看重的。

  談敦治日常所在的小城,人口只有近萬,舉人老爺更是極少,他考上舉人,在本地人人趨奉敬仰,一直都覺得這已經是極其了不得的成就。

  此刻剛到盛都,還沒見識到盛都的繁華和人才,心中傲氣猶在,又覺得這些官宦子弟都沒有功名,不過仗著父輩官大罷了,難免有幾分不服氣,卻又因為境遇區別,隱約幾分自卑,此刻見人賠罪結交,頓時兩眼放光,卻又矜持著,淡淡嗯了一聲。

  嗯完又怕自己過于冷淡,唯一的結交者也跑了,急忙又點頭。

  對方倒不在意模樣,指著前方已經沒入山林的鐵慈的背影,道:“我們先跟著殿下那一路吧,殿下射藝精絕,咱們偷偷跟著撿幾只,殿下定然不會計較,如此我們也有獵物可以交代了。”

  談敦治覺得這是絕好主意,趕緊點頭。

  兩人正要前行,忽然一個少女奔來,手里拿著一個小籃子,沖到兩人馬前。

  她險些撞到兩人馬蹄,談敦治急忙勒馬,道:“四妹,你這是怎么啦?”

  談秀月在家中女孩兒輩中排行第四,此刻仰著臉,臉兒紅紅地道:“二哥今日要狩獵一整日,妹妹給二哥準備了些點心。”

  談敦治愕然道:“我帶了干糧啊,再說既然要送點心,先前早上為何不送?”他低頭看看那小小籃子里,更加驚訝地道,“這好像是今早吃剩下的啊,統共也沒幾塊,如何夠吃?”

  談秀月舉起的手僵了僵,幽怨地看了二哥一眼。

  二哥讀書都讀傻了!

  她只得硬著頭皮道:“既然哥哥不需要,那么,這位公子…”

  慕容翊看也不看她遞上的籃子一眼,笑道:“抱歉,在下不要剩下的。”

  也不知道他在說人還是說點心。

  說完輕輕一撥馬頭,從談秀月身邊過去,從頭到尾,眼角余光都沒給一個。

  談秀月僵硬的手,好久才放下來。

  她咬著下唇,看著林間方向,失落地和身邊宮女道:“這位公子,他是嫌棄…點心么。”

  宮女是瑞祥殿的人,鐵慈撥了自己的人過去伺候這一家子,這姑娘上次放火剪的童花頭還沒長起來,不倫不類扎了個短撅撅的小辮子,還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地昂著下巴,此刻聽見這位表小姐的失落言語,笑得八風不動,溫柔地道:“可不是嘛。”

  不僅嫌棄點心,還嫌棄你哦。

  談秀月:“…”

  表姐宮里的人,都是魔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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