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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煞氣紅

  與此同時,在白光落下瞬間,砍斷繩索,駕馭著海鳥擦著電光避開的宣瓊,忽然哈哈哈笑起來。

  遠遠地,眾人只看見白光之側,那女子昂頭大笑,似乎痛快。

  只有她自己知道,沒有痛快。

  沒有喜悅。

  只充滿失落、苦痛、自嘲和無數難言的情緒。

  多么可笑啊。

  他和她自己的一生。

  數十年追隨籌謀,恩愛信重,想要背離,卻只是一瞬間。

  人心無常,今日終知。

  她笑著,笑著,頰邊滑落淚水,在寒冷高空,瞬間凝冰。

  恍惚里那年也是深秋,她敲師兄的門,遞上熬夜幫他新做的衣裳,他隔窗遞來一支紅楓。

  艷如心頭血。

  晚楓山秋季最美,遍山紅楓如霞,落霜之后又會在葉尖罩一層細膩的霜色,艷麗和皎潔,在那薄薄一片間融合得極其完美。

  師兄總愛凝視著那經霜的楓葉。說落了霜的楓葉美到有殺氣。

  她便總穿著白衣,心想師兄愛看那火紅中一點白,她于滿山楓葉之中雪衣亭亭,他總會多看一眼罷?

  后來,他攜來那紅衣美人,立于漫山火紅之中,給她攏衣,為她簪鬢。

  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才叫她明白。

  原來他只是喜歡那殺氣的紅。

  她笑,冰珠在頰上不化。

  師兄啊,那一片楓葉,后來無論我怎么精心保存,都碎了,裂了,消失了。

  就像,你此刻這樣。

  鐵慈凝視著那道白柱,那高天之上大笑的人,心里微微泛起寒意。

  如果愛情走到最后,是這般模樣,那她愿從不曾擁有過。

  忽然手一熱,她轉頭,身邊飛羽目視前方,輕聲道:“咱們如此完美,如何能比之畜生?”

  鐵慈手指一彈,彈開他的爪子,雙手攏起,唇角淡淡露一抹笑意。

  萍蹤在他們身邊,有點茫然地看著天上,問池鳳酈:“娘…爹這是…哪去了?”

  池鳳酈緩緩睜開眼。

  這一刻她眼底血紅。

  萍蹤驚道:“娘,娘你怎么了?”又回頭對海面上看,“娘你別怕,我爹是雷電之體,他不怕雷電的,一定是掉到海面上去了,我去找,我去找…”

  她還沒來得及往海里跳,就被池鳳酈拉住。

  她道:“你爹是肉體凡胎。”

  萍蹤驚住,不敢想她話中意思。

  鐵慈垂下眼,有點意外和失望。

  她還以為擁有了雷電之能,以后就真不怕雷電呢。

  但仔細想想,便擁有了雷電之能,意味著能駕馭小型雷電,體內能夠少量過電,并隨著修煉逐漸增大承受能力。

  但是人終究還是肉體凡胎,在那種高強度的閃電之下,終究還是扛不住的。

  想到歸海生最后一刻被宣瓊插了引雷針,她心底就發寒。

  那女人在全心全意愛戀和為歸海生操持一切時,依舊留下了對付他的殺手。

  愛情這種事,終究容不得太多不純粹,命運抓著小冊子,計算著你的算計幾何,到頭來,一筆筆給你還了去。

  那邊萍蹤還在追問,顯然有點慌了。

  池鳳酈仰望天空,喃喃道:“玩弄雷電者,死于雷電中。或許,這就是命。”

  “娘,娘你說什么啊…”

  池鳳酈推開她,低頭挽好自己的袖子,然后將雙手放在自己腿上。

  她道:“雖然情分已絕,但終究夫妻一場。這仇,我還是要給他報的。”

  她的掌心猛然變得赤紅。

  灼熱的氣息燙著了萍蹤,她猛然抬手,指尖已經被灼傷。

  真的難以想象此刻她手掌的溫度。

  她卻還將這滾熱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腿上。

  熱浪仿佛轟一聲便沖了出來,萍蹤怔著,猛然明白了什么,撲了上來。

  然后被鐵慈一把拽了回去。

  “來不及了!驚擾了你娘,會走火入魔了!”

  萍蹤淚流滿面,反手就打鐵慈,“她這樣還是會走火入魔啊,會死的啊!”

  她的肘拳還沒打到鐵慈,飛羽的鐵拳已經到了,砰地一聲擊在她后頸。

  與此同時,鐵慈毫不客氣的反擊也來了,豎掌如刀,也劈在她后頸。

  萍蹤連挨這兇狠的兩人兩擊,白白多挨一記,昏倒得很徹底。

  兩人不免有些尷尬——好像有點兇哈。

  幸虧池鳳酈入定了沒看見。

  池鳳酈身周太熱了,兩人拖著萍蹤避開,遠遠地看見蕭問柳和蘭仙兒她們也奔了出來,今晚大佬和島民忙著對付遠洋商船,沒人顧及給他們裝神弄鬼,船上的人倒還安全。

  但此刻神仙打架,小鬼不能靠近,鐵慈打手勢示意她們遠遠躲開。

  眼看池鳳酈枯干的腿上紅光流轉,并沒有出現什么肌膚重新豐盈的異像,但鐵慈有透視,她能看見那些血脈里一股深紅之力流過,血液汩汩地沸騰起來。

  像火焰燃燒過枯草,燃盡之前還能有最后的耀眼。

  高天之上,那鳥受傷,幾次想飛下來,都被宣瓊驅使阻攔,想要鳥飛得更遠一點。

  一人一鳥還在繞著船轉圈子,離海面比先前近了許多。

  池鳳酈忽然睜開眼,站了起來。

  她一伸手,從輪椅下抽出了一張弓,那弓形制特殊,正是鐵慈當初在神像上看見的模樣。

  弓上沒有箭,弓邊倒鉤彎長。

  她火紅的袍子在風中如一條燃燒的焰,瞬間拉到了那邊遠洋商船上,大船上的人剛剛因為歸海生的消失而松口氣,轉眼就看見甲板上起了一團火。

  仔細看不是火,那人周身紅影浮動,連眼眸都是紅色的,唯有一張臉依舊雪白,那白便覺得特別刺眼,像沒了生氣。

  池鳳酈一抬腿,衣袍飄動,也上了桅桿。

  她在桅桿頂頭拉弓,卻不是射箭,仿佛只是漫不經心,錚地一聲,一團火焰從弓弦上迸發,化為火線,射向宣瓊。

  宣瓊策鳥躲避,抬手呼嘯成云,她能凝冰雪,空中有水汽云氣,有利于她,她指間連揮,轉眼身周便一片冰雪濛濛之色,且飛揚不落,仔細看才發覺,她不知何時揮出了一張無色的網,那些冰雪都攀附在網上,隨著她的身形流動,而池鳳酈射出的真氣火箭,撞上這網就滅了。

  池鳳酈卻并不氣餒,拉弓如彈琴,錚錚之聲不絕,每一次都射出真氣之火,轉眼間便射出百余箭。

  空中劃過道道深紅,跨海入云,如來了一場倒飛的流星雨。

  鐵慈看得駭然。

  池鳳酈這拉弓像彈棉花一樣,看著輕松,但是真氣凝練成火本就是一個復雜精密的過程。射出這么遠更需要真氣精準的駕馭。

  池鳳酈卻看也不看,也無需蓄力之機,手揮目送之間便成百箭火海,真氣的雄渾和精密絕倫的駕馭能力,比歸海生還要高許多。

  她速度太快,哪怕宣瓊引天時之利,成冰雪之網,卻也跟不上那火箭的速度,眼看深紅攀上冰白,空中不斷水汽融化,紛落如雨。

  宣瓊忽然下降,手一甩,那巨網攜著沉重的冰雪和烈火便向池鳳酈當頭砸下。

  池鳳酈手一擺,火紅大弓忽然斷裂,變成一段紅弦和兩截回旋的彎刺,攜著火呼嘯上天,撞向巨網。

  兩大高手硬碰硬,大船上的人被那氣流沖撞,東倒西歪。

  轟然一聲巨響,半空里宣瓊噴了一口血,連人帶鳥在空中一個倒翻。

  四面濺落碎冰和小簇火焰無數,巨網猛地倒卷向宣瓊,宣瓊一聲哀叫,眼見海鳥翅尖已經被巨網纏住,猛地躍下了鳥背。

  池鳳酈弓上那兩個彎刺卻能半空回旋,倒追而回,那刺上火焰越來越大,已經舔上了宣瓊的后心。

  池鳳酈抬手,繃地一聲,那朱紅弓弦半空一折,絞殺了那頭海鳥,血如紅雨遍灑船頭,火焰騰地一下卷上鳥身,鳥緊追著宣瓊下落的身形頹然跌落。

  正撞向跌落的宣瓊的后心。

  那鳥被喂食藥物,養得巨大,猛然撞在宣瓊后背,便如隕石落地,炮彈相擊,將已經重傷的宣瓊,生生撞進了船身!

  轟然一聲巨響,宣瓊大頭朝下,身體撞破甲板,又接連撞破船艙,整座大船都猛烈晃動,甲板上濺開無數染血冰花。

  大船上的人倒了一片,連桅桿上的池鳳酈都晃了晃。

  她低下頭,看著甲板,面無表情,朱紅的衣袂在漸漸亮起來的晨曦中鮮亮。

  雷聲還在轟鳴著,電光一閃一閃地亮,卻始終沒有下雨。

  甲板上多了一個大洞,好一會兒,甲板周圍的人爬起身,探頭往洞里看。

  卻看見底下船板破裂,船板下恰好是用來凍魚的冰庫,宣瓊就倒栽在這冰庫中,栽在無數碎冰和死魚之間,裙擺上黏滿了魚鱗,一雙腳蒼白朝天。

  人影一閃,鐵慈已經到了船上,看見這一幕,也怔了。

  操弄冰雪者,亦死于冰雪中。

  仿若讖言,又或者是命運的嘲諷。

  忽然有人驚呼,鐵慈抬頭,就看見池鳳酈栽落下來。

  像一片滑落枝頭的枯了的楓葉。

  鐵慈上前一步接住,做好了前沖數步打消沖力的準備,沒想到人抱入懷中,卻也輕得葉子似的。

  她心中一顫,流過一個詞。

  油盡燈枯。

  她抱著池鳳酈回到岸邊,飛羽已經把萍蹤拍醒。

  池鳳酈在沙灘上坐了下來,只這瞬間,她雪白的臉上便多了無數皺紋,滿頭黑發轉為灰白,之前遲滯的光陰加速流過,她一直淡漠的臉上表情卻忽然生動起來。

  她在咳嗽,一邊咳嗽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吐血,道:“痛快。”

  “早就想和這賤人干一場了。”

  “和我比了一輩子,還不是打不過我。”

  “心思都用在那張老臉上了,也沒見美多少。”

  “老娘要是全盛時期,一根指頭就碾死你。”

  萍蹤奔過去,急躁地去捂她的嘴,“娘,娘,別罵了,我給你療傷!”

  “呸,你懂什么療傷?”池鳳酈一把推開她,瞪起眼道,“別在這妨礙我罵人,看著你就生氣。滿腦子冒傻氣,給人三兩句好話就攛掇得親娘不要,還跟著瞎練那三腳貓的功夫,說你蠢都嫌費老娘嘴皮。”

  萍蹤也不知道是被罵得傻了,還是不適應高貴冷艷的母親忽然轉變話風,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眼淚一顆顆滴下來。

  鐵慈站在她身邊,道:“你哭什么?你娘憋了半輩子,還不許她發泄了?不過池夫人,你適當罵罵也就成了,萍蹤這么傻,那還不是你慣歸海生慣出來的?那么個人,你為了他不要女兒,女兒給人趁機教成了小傻子,你怨誰呢。”

  池鳳酈還沒說話,萍蹤已經哭了出來,怒道:“閉嘴,不許你這么說我爹我娘!你算什么東西!”

  池鳳酈道:“閉嘴。”

  萍蹤:“對,你閉嘴…”

  池鳳酈:“我說叫你閉嘴!”

  萍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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