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舵不用風都能轉成電扇吧?
但她現在還真說不出太多話來,整個后背和老怪接觸的地方都是麻的,方才怕二師兄犯傻喊出師妹,拼盡全力才冒出那兩個字。
師兄顯然也不能適應她這口蜜腹劍的風格,又看她一眼,大概感覺無法交流,轉開目光,拎了拎鐵慈。
鐵慈對他露出討好的笑。
和二師兄樂無遜見得少,但印象深,畢竟每次見他都要被他的造型辣眼睛。
“師父交代我抽空看望你一下,沒想到一來就撞見你這么窩囊。”二師兄皺眉道,“我一世英名都被你丟盡了。”一邊順手塞了顆藥丸到她嘴里。
鐵慈卻立即吐了出來,用眼神示意他給飛羽。
她知道師門的人,各有才能,但有個共同點,就是大多內心冷漠。看在同門的份上,救她也罷了,但是絕不會再把珍貴的藥給阿貓阿狗。
比如現在她旁邊這個美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二師兄嫌棄地道:“你惡不惡心?”一抬手塞了顆藥到飛羽嘴里,然后道:“你把她吐出來的撿起來,喂她吃了。又不是解藥,推來讓去做什么?展現你們虛偽的塑料友情嗎?”
二師兄一貫毒舌,鐵慈早已免疫,倒是很在意他后半句,此時飛羽已經將藥給她喂了回去,片刻之后便能說話了,她便道:“師兄,這不是解藥,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師父給的,說是你危急時可用,一共就兩顆。我瞧著你此刻都僵了,應該算危急吧,就給你們用了。你要對我的安排不滿,那吐出來啊。”
鐵慈:“…”
危急你毛線。
關鍵時刻的補中氣的保命藥,又不是對癥的解藥,吃了不是白費嗎。
她能感覺到自己中毒并不特別嚴重,畢竟沒有直接接觸過老怪,后背撞上時,她后背還有層層衣服甚至還有假皮,都是隔絕防護的,之所以一時不能說話,是真氣流動奇怪,撞得太重內腑疼痛罷了。
間接中毒是可以逼出來的。
只是誰也沒法和二師兄講道理,他打架不慫,吵架來勁,嘴巴里像架了機關槍,和他吵架的后果只會煩死你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他。
樂無遜卻又道:“我奉師父命看管你,你要死了我也沒面子,這樣吧,醫狂的弟子就在附近,我拎來給你們瞧瞧。”
說完胡亂揉一把鐵慈腦袋,轉身就走。
鐵慈被他揉得腦袋一歪,但倒也習慣了,翻個白眼自己扭回來,一轉頭看見飛羽盯著二師兄背影,眼神陰惻惻的。
鐵慈沒注意她危險的眼神,她正詫異著呢。總覺得今兒二師兄十分勤快,往日里他可是寧愿懶死在躺椅上,也絕不愿意為別人的事跑腿的。
就是師父,能使喚他,也多半是因為總有奇思妙想和各種特別造型吸引他罷了。
鐵慈并不太了解二師兄的身份,只知道他家居住在世外海島,早幾代就離了大陸,祖先十分煊赫,煊赫到后代改了姓以求安穩,把原來的姓化成了如今的姓氏。因為家族實力太強,即使去了海外,聽說在當地也是國王一般的存在。
師父的藥雖然不是解藥,但總歸是靈藥,飛羽眉宇間的黑氣隱隱也散了些,忽然問她:“你這師兄這什么打扮?”
剛才一轉身,還看見屁股后拖出來尖尖的一條,燕子尾巴似的。
“哦,那叫什么,巴洛克還是洛可可式的貴族服裝?那屁股后面叫燕尾,那腿上是絲襪,我在師父的服裝設計圖上看見過,他這個還是精簡版的,不然應該還有很多花邊,絲帶,刺繡,鞋子也要帶跟。”
飛羽想象了一下那雙絲襪毛腿下踩著帶跟的小皮鞋,但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師父是個奇人?”
“一門奇葩,只有我是正常人。說說你吧頭牌,為何忽然失蹤,又忽然出現?”
“誰失蹤了?”飛羽十分冤枉地道,“我被慕容端殘留的手下擄去嚴刑拷打,好容易逃出來回靈泉村,你卻已經走了。那時候慕容端的人還在青陽山到處找他,我怕被他們發現靈泉村,把慕容端救出來,也不敢接近靈泉村探聽你的消息,直接就出了山,在這附近城鎮晃蕩了好幾圈,今兒走山路時候倒霉遇上了那個老怪,他要占我便宜,我便砍了他一只手,逃奔的時候被那群黑衣人發現了,我當時毒發了,就落入他們手中…可巧終于遇見你。”
鐵慈聽著這一番天衣無縫的說辭,笑了笑。
重逢即是有緣,何必追究那許多,總之飛羽不會害她,若要害她那也不必救她這么多回了。
生死關頭的表現足以證明一切。
藥是好藥,兩人此刻都好了許多,互相攙扶著爬起來,看見四面如被火焚,樹枯葉焦,遍地蟲尸,還有不少被殃及池魚的小獸死在草叢里,一時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鐵慈看一眼被風刮得到處飛的毒草毒蟲,眼底露出憂色。
老怪的毒太厲害了,關鍵是風吹不掉,雨洗不掉,據說可以留存十日。
風這么大,弄不好整個青陽山就被毀了,還有書院的學生,毒物刮過去可怎么辦?
燒也不能燒,風太大,分分鐘就能釀成山火。
得下令讓書院的人和自己的人趕緊先撤出來。
但此刻下令,不啻于暴露自己的所在。
鐵慈只稍稍猶豫片刻,便掏出一個旗花,一溜深紅直竄上天,那是她專屬的旗花暗號之一,示意:危險,立即全部撤走。
連放兩個,就是不管誰都要走,相信夏侯淳能理解她的意思,將書院學生也帶走。
放了旗花,這里便不能留了,鐵慈給二師兄留下記號,扶起飛羽,她還不忘把二師兄留給他們遮毒的那傘蓋帶走。
那上頭是一片不知道什么絲線織成的透明又柔韌的傘蓋,底下不是傘柄,拉扯著無數絲線,最后束在一個小盒子中,小盒子有手搖柄,可以將絲線收起。
飛羽將絲線收起來一部分,眼看著那沾滿了毒液的傘面因為震動,不斷滴落黑綠色的毒水,而傘面光滑潔凈無損,不禁嘖嘖稱奇,道:“這也是你師父的東西嗎?這材料很特別啊,我竟看不出是任何東西。”
“是師父的研究之一,她的夢想就是人在天上飛。說有人可以乘坐巨大的鐵鳥一日之間橫跨萬里之遙。她說在這里短期內大抵是做不出來,但可以從熱氣球開始,這大概是她某個失敗的試驗品,順手拿來當屏障了吧。”鐵慈看看那材料,道,“幾個師兄弟曾為找這些材料跋涉萬里,據師父說,熱氣球原理和孔明燈差不多,但是要求更高,需要能夠穩定燃燒并且充足的熱源,最重要的是材料,要什么耐熱,還要承受高壓,具有足夠的強度和伸縮性,才能承受什么空氣中的重力變化…說真的,每次她說這些,我都覺得如聽天書。”
她自己覺得荒唐,無法想象在空中飛的巨大鐵鳥,以往,因為這和自己身份有關,內容又太過荒誕,她不愿師父為此遭受嘲笑,從未和別人說過,此刻很隨意地便說了出來,說得很認真,卻又忍不住對飛羽瞧,怕在頭牌臉上看見嘲笑奚落的表情。
飛羽卻聽得更認真,還思考了一陣,忽然道:“若真有這般可以高飛的熱氣球,里頭載上十幾個人,那天下城池,從此便袒露人前,無所不破。”
鐵慈心中猛然一震。
她詫異地看著飛羽。
因為這念頭她也有過。
但她是皇太女,身份和見識使她看見這東西,下意識便想到了軍事層面的作用。
飛羽這個偽頭牌,為何也有這種大局觀?
飛羽又道:“牢獄審訊也可用上,誰硬挺著,就請他熱氣球一游。臨了掛根繩子熱氣球下一放,比什么死亡威脅都真。還挺著不說,便一刀割了繩子,省力又干凈。”
鐵慈忍不住笑一聲。
這人思路清奇,轉眼就跳到刑訊逼供上了,說起殺人,切菜一樣漠然。
她心中涌起對頭牌真實身份的好奇。
這位能屈能伸,可鹽可甜,身上不帶那種尋常寒門或者豪門子弟會帶有的性格烙印,一時很難揣度出身。
像富貴窩里泡苦水,金頂座上困牢籠。與生俱來的尊貴,卻受著風刀霜劍的日日相逼,才能生成這般外熱內冷,既嬌貴又吃得人間苦的性子。
這時身后有腳步聲,頗為匆急,鐵慈回頭,就見二師兄夾著一個人奔了過來,身后隱隱傳來喊殺聲,鐵慈變色,道:“糟。”
“好像他惹上追兵了。”
“他只要出門,必定惹事,必定會被人追。”鐵慈道,“穿得又總驚世駭俗,燈籠一樣刺眼,人不追他追誰,我們趕緊換一條路走,莫和他攪合在一起。”
飛羽深表贊同,兩人腳跟一轉就換了個方向,結果二師兄在他們身后大喊:“大夫我給你們帶來了,你們拋下我走著瞧。”
兩人只能停下,等著二師兄,二師兄夾著人,蹬蹬蹬風一般從兩人身邊卷過去了。鐵慈一看那方向就覺得大事不好,大喊:“二師兄,別去,那邊是…”
但哪里來得及,二師兄轉眼只剩下個小點,他這種萬人嫌,別的不行,內力和輕功算得上卓絕,畢竟不跑快一點跑久一點,早被人打死了。
鐵慈無奈,只得扶著飛羽跟過去,眼角一瞥身后,暗暗叫苦,這鬼打墻似的一陣風,竟然又把慕容端那一群人給帶到了附近!
身后慕容端的聲音已經隱約可見,叫道:“弩箭隊準備——”
前方二師兄沖了一段,戛然而止,片刻后傳來他的大罵:“娘希匹,怎么是懸崖!”
鐵慈嘆一口氣。
青陽山小山頭多,她就是知道那個方向有懸崖,才喊他的。
她一邊跑,一邊開始搖盒子柄,飛羽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圖,幫著一起搖。
細白的絲線從兩人眼前慢慢延伸,像無數云煙游移向高空。
片刻之后,兩人手上猛地一震,一片云朵遮在頭頂。
鐵慈笑道:“飛羽兒,今兒和你浪漫一把。”說完拽著線撒開大長腿向前沖去。
前方就是懸崖,她以為飛羽會害怕,伸手去捂她眼睛。
飛羽卻笑,一手摟住了她的腰。
鐵慈心中一動。
此時已經沖到了二師兄身邊,前方三步就是懸崖,鐵慈一把抄住二師兄,跨開大步——
下一瞬身體懸空。
風聲呼呼,景物連綿成一線,大地旋轉成灰黃青翠一塊調色板,重重地即將拍來。
二師兄大罵:“我討厭所有古裝劇都有跳崖戲份!”
渾身卻忽然一震,隨即沖勢一緩,景物定格。
他們果然飄在了半空。
頭頂是一大片如云如霧的傘面,身后崖上傳來慕容端氣急敗壞的傳令聲,有咻咻的箭聲傳來,傘面在不斷輕震,飛羽有點擔心地抬頭看,怕傘面破了眾人要完,二師兄卻一邊將線栓在自己和身邊人的腰上,一邊不以為然地道:“怕什么,射不中的,射中也會滑走。”
飛羽便乖乖哦了一聲,笑道:“謝謝師兄解惑。”
二師兄掀開一邊眼皮看她一眼,不吭氣。
鐵慈納罕地看著。
不得了,老二今日變性兒了。
以往遇上這種情況,他是必定要諷刺挖苦甚至趁機恐嚇一般的,今日卻這般好心,老實給飛羽解惑?
再看一眼飛羽,笑顏如花,美人如玉,凝視二師兄的眼波脈脈橫橫,尋常人真是消受不得。
懂了。
這是個看臉的世界。
鐵慈忽然有些郁悶。
自己也是美人,從小和他們也算一起長大,如何就從未對自己另眼相看?
她卻不知道,有時候太熟反而便成了兄弟,她又是相貌氣質尊貴的那一掛,男子們并不太容易對她一眼便有占有之心。
倒是飛羽,那般眉梢眼角,風情無限,世所難得。
此刻晨曦將起,山谷中景色朦朧水潤如水墨畫,巨傘如云悠悠順崖壁而下,清風穿越腳底,群鳥舞于身側,而衣袂迭蕩,幽香暗生。
美而有意境的經歷。
如果僅僅是和飛羽在一起就好了。
鐵慈看一眼二師兄,渾身僵直,雙目緊閉,臉上肌肉抽動,活像一具僵尸。
飛羽正詫異地問他:“師兄如何這般緊張?”
二師兄眼皮一陣急速翕動,“廢話,有恐高癥的人,緊張是不可抗拒的生理反應。”
雖然飛羽不大懂他的話,但也能基本猜出意思,她瞇了瞇眼,道:“那倒也未必。恐懼這東西,你越怕它它越囂張。你硬去挑戰它,它也就散了。”
“你說什么胡話,恐高癥如何能控制…”二師兄還沒說完,就被飛羽再次溫溫柔柔地打斷,“師兄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忍見您被這所謂區區恐懼所制,萬一以后因為這個失了逃生之機就不好了…”
她一邊娓娓說著,一邊伸手將二師兄往下一推。
二師兄一聲慘叫,急速下墜。
整個山谷都回蕩著他啊啊啊啊的叫聲。
鐵慈大驚,不知飛羽什么時候已經割斷了二師兄系腰的線,趕緊伸手傾身要救,被飛羽一把拉住,手上霍霍一甩,已經甩出一條樹藤,纏上了二師兄的腰。
慘叫聲戛然而止,片刻后,傳來二師兄的大罵:“你個小娘皮,你恩將仇報!快拉我上去!”
飛羽低頭下看,笑吟吟地道:“師兄,我不騙你,我真見過有人這樣治好恐高癥的。”
鐵慈聽得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她和飛羽初見,她從高塔上一躍而下,落入自己的懷中。
“我不管治好不治好!快拉我上去!”
飛羽脆生生應一聲,雙手交替拉人,眼看快要拉上來,二師兄道:“十八!盡傻看著,也不上來幫個手!”
飛羽眼神一陰,手一松,唰一下二師兄又下去了。
因為某個發現而反應稍慢的鐵慈援救不及,忍不住噗地一笑。
講真,過往這么多年,除了在師父面前,還沒見過二師兄被整得這么狼狽過。
她轉頭看看身邊,二師兄擄來的那個醫狂弟子,原來是容溥啊。
二師兄可真缺德,請人來幫忙解毒,也不禮遇一點,竟然把容溥打昏了一路拎過來,如果不是她們認識,鐵慈真怕等會解毒,容溥會干脆下毒算了。
大傘在慢慢向山崖下飄,底下微微震動,二師兄吸取教訓,自己閉著眼睛往上爬了。
鐵慈有點驚異,她是知道二師兄的恐高癥的,他連高一點的船都不敢坐,人到了高處就渾身僵硬肌肉痙攣,可眼下被逼得,居然會爬繩子了。
不得不說,看著這一幕,挺爽。
過了一會,他爬高了些,自己拽過來一根線綁住了,抹一把臉,盯著飛羽磨牙花子。
飛羽仰起無辜美麗的臉,長睫毛眨啊眨。
看著看著,二師兄竟然自己先掉開了目光。
半晌,他道:“你是第一個敢這么對我的女人。”
鐵慈猛地打了個寒噤。
忽然想起了師父說過的古早總裁文。
“很好,小妖精,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