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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刀呢我豬呢

  鐵慈看他一眼。

  不如何。

  孤不想娶鳥蛋。

  鐵慈慢條斯理掏袖子,小鳥縣丞大抵以為要掏庚書,喜得兩道粗眉要飛出額角。

  倒也不是他輕率許婚,只是混跡官場多年,總有幾分看人功夫。女兒看中的是品貌,他看中的卻是眼前少年周身氣質。看似親切隨和,舉止間卻貴氣渾然,絕對出身不凡。

  鐵慈掏了掏,皺眉,轉頭看赤雪。

  大管家兼公關宣傳組長赤雪,十分有默契地掏出一份文書奉上,鐵慈微笑轉手遞給小鳥縣丞。

  縣丞愕然展開那一看就是公文的文書,剛看幾行,便微微變色。

  再看幾行,將文書一收,抹一把臉,站起再次作揖,低聲道:“是下官唐突了,公子見諒。”

  鐵慈微笑虛扶:“好說。”

  又道:“家父與大人份屬同僚,在下出手相助自是應當。諸般厚禮,再不敢領。”

  縣丞默然半晌,訕訕道:“公子高風亮節。”

  兩人斯文對揖,縣丞便命送客。鐵慈帶侍女行出,走不過幾步,就看見一幅雪白裙角,正正停留在前方。

  她微笑,微微欠身,繞過。

  丹霜跨前一步,走在鐵慈和那白裙角之間。

  對方好歹是個閨秀,并沒有做出什么踩腳倒地之類的花招,白裙角顫了顫,主動讓到一邊。

  也許今日捉婿和此刻攔路已經耗盡了她最大的勇氣,面對著令人失望的結局,她并不能做更多。

  鐵慈始終沒有抬頭,也沒有回頭。

  赤雪微微笑著,知道她家主子其實是個心硬的。

  倒是丹霜有些不忍,走了幾步回頭,正撞上那女子盈盈含淚,滿含不解和失望的目光。

  她垂下眼,嘆息一聲,快步追上鐵慈。

  來時前呼后擁,走時無人相送。主人家終究覺得受了羞辱,一臉淡漠地目送。

  鐵慈也不以為意。

  她拿出來的是,是苑馬卿嫡次子出盛都歷練的過關文書,和勛爵的身份牙牌。

  這是她為自己歷練準備的身份。

  苑馬卿是專門替皇室養馬的官員,從三品。在這次歷練的范圍內。因為只負責養馬,不涉政務,所以是個清凈活計,不會牽扯進朝中和地方的勢力博弈中。

  而這個家族還有一個小勛爵的爵位,這就保證了身份,也不至于因為沒有實權,被人隨便處理。

  苑馬卿自然有兒子,兒子卻因病報了免練。正好給鐵慈拿出來一用。

  這樣的身份,哪怕在盛都掉一塊磚能砸三個,也不是一個小縣縣丞可配的。

  對方還算識相,立即放棄,周全了彼此的顏面。

  鐵慈出門來,正想著忘記問縣丞,縣衙在哪,卻見前方一個門楣,檐破瓦缺,門樓歪斜,破爛得仿佛乞丐廟,再一看上頭有匾,破了半邊,“滋陽”兩字已經褪色,在午后的日光中,凄慘地吱嘎搖晃,宛如一張老人的嘴,只留一顆爛黑的牙。

  鐵慈倒吸一口氣,喃喃道:“父皇和俺貌似也不窮奢極欲啊,咱大乾的公務員,咋窮到這份上了?”

  “殿下一雙靴子穿兩年,這要也算窮奢極欲,那滿朝文武都該羞愧自盡。”赤雪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有句話叫,官不修衙。我朝為防官員結黨營私,經營勢力,實行的是三年輪換制度。一地呆滿三年便要轉遷。如此雖然免了營私之弊,但也限制了地方官員施展手腳。往往一事還沒做出成績便被調走,然后功勞都被后任摘了果子。所以大部分官員第一年守熟悉事務,第二年守成,第三年交聯活動尋美差。也就夠忙了。這官衙修了也不過便宜后來人。自然越來越破。”

  “舊鞋舒服嘛。”鐵慈笑笑,進門,“凡事都有利弊,凡人都有私心。只是啊,這些人,都拎不清…咦,怎么連個看門的人都沒?”

  三人一路走,別說迎接的人,連門政都不在,申明亭里也沒人。一路破破爛爛自不必說,一直經過儀門,走到大堂,才看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走出來。

  其中一人像是典史裝扮,赤雪便上去遞文書。那人卻不接,拉長聲調道:“你一個女子,怎可登堂入室?讓你的主人來。”

  赤雪并不后退,眉眼彎彎笑道:“典史莫非輕視女子焉?”

  那人吊起了眉毛看她,赤雪道:“本朝皇儲,典史怎么看?”

  那人微微變色,道:“你如何能與皇太女比?”卻也不敢再刁難,抽過文書看了看,隨即將文書一收,做個揖道:“原來是來歷練的貴人。未知貴人如何稱呼?”

  文書名帖上并沒有姓名。

  鐵慈道:“在下排行十八,姓…茅。”

  典史:“哦,原來是茅公子。”

  鐵慈看他語氣,根本就是事先知道自己要來,看了看縣丞宅院的方向,心想這位對本地官衙掌控力倒不錯,這么快就把消息傳過來了。

  此刻看那典史雖然帶著幾個人行禮,但神情不冷不熱,顯然也沒把一個無實權的苑馬卿的次子放在眼里。又因為上官在鐵慈這里吃了癟,越發要顯出幾分同仇敵愾的冷漠來。

  鐵慈也不在意這些,只問:“請問府尊何在?”

  這是問縣令了。今天明顯不是休沐日,縣令卻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鐵慈又問:“何時回歸?”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遙遙向外一指,“縣丞之前就曾聽說即將有京中貴人前來歷練,已經給貴人備好了房子,就在那邊集賢街,小的這便派人送貴人過去。”

  集賢街鐵慈進城經過,離此地便是驅趕馬車也要走上小半個時辰,這宿舍安排得這么遠,是要請她離縣衙遠一點么?

  “未知府尊大人有無給在下安排好職司?”

  典史便笑:“貴人何等身份,府尊縣丞焉敢驅策?”

  這是不僅叫她滾遠一點,還要將她供起來了。

  鐵慈千里迢迢來了,可沒打算被打發了。這要把歷練搞成旅游,回京后保準被太后找到借口發難。

  那典史催著鐵慈去住所,鐵慈卻不理他,便在府衙內悠哉悠哉逛了起來,典史只好板著臉跟著,鐵慈看了一圈,府衙雖破,諸般職司倒還齊全。一時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么,按說舊例歷練是可以隨堂觀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后面學習人家怎么處理一地事務。但現在看這模樣,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么東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來,明明逢集,街上頗有些熱鬧,一路上卻沒看見巡街的皂隸,偶爾見得幾個,都懶洋洋坐在街邊攤子上吃喝,有些不成體統。

  再轉到大牢前,老遠就看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背著個包袱走過來,身后還跟著個蒼白少年,那老頭子一邊走一邊喝罵身后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罵他:“恁個沒用的,偌大的人不頂個事!”

  那少年就笑著聽,也不回嘴,偶爾還接話:“是,是,您說得對!”順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過去。

  姓張的典史一看見老頭,就熱情招呼:“劉巡檢!這一早去哪!”

  “去哪?去找縣丞!回鄉的文書打了八次,到底什么時候給我批復!”老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這把年紀了,也到含飴弄孫時候了,你們做甚還拘著我!”

  典史的笑容便有些尷尬,上前拉住老者一頓寬慰。鐵慈往后一看,赤雪已經和典史身后那幾人拉呱上了,她便等著,過一會兒赤雪過來,低聲道:“這個姓劉的老頭,是本地的巡檢兼唯一的仵作。據說有點本事,一直管著這縣里的巡緝盜賊,盤查奸偽事務,因為出身醫戶,也管著死傷檢驗之事。如今他老家新添了孫子,一直鬧著要回鄉。這衙里卻缺他這樣的人才,縣丞就一直壓著留著,留出了怨氣來。”

  鐵慈一努嘴,道:“他后頭不跟著徒弟么,怎么,還沒出師?”

  “那是賤民。據說是家里犯了事落了賤籍。最多只能做個仵作,做不了巡檢的。”

  本朝仵作地位低微,多以賤民或者家奴充任。巡檢卻不同,雖是不入流官,依舊算是一地的頭面人物,自然不能由賤籍擔任。

  鐵慈這才發現那少年額頭有賤籍的淡金印,因他皮膚蒼白,倒不顯眼。

  那邊老者一直吵吵,今日似乎鐵了心要走,典史好說歹說攔著也沒用,額頭不禁沁出汗來。

  鐵慈忽然道:“諸位,你們看我如何?”

  眾人都愕然看來。

  鐵慈指著自己鼻子,“區區在下。年輕健壯,薄有學識。如今劉老丈急于歸家,縣衙卻愁于一時無人替代。那就由在下過渡一陣如何?”

  典史還沒說話,那劉老頭已經斜著眼睛道:“你?你懂如何盤查詢問?懂如何尋疑覓蹤?懂如何查驗傷口乃至尸首?”

  鐵慈謙虛地笑:“不懂就學嘛?老丈先暫留半月一月,教教我也便成了。”

  劉老頭搖頭:“半月一月如何能學會!再說了,就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見了尸首鮮血得先暈上三次,你能做仵作?”

  鐵慈笑了笑。

  然后她抬手。

  此刻眾人離府衙廚房不遠,正當飯點,廚房里火氣升騰,不知道在砍什么,砰砰之聲不絕。鐵慈一抬手,手中白光一閃,呼地一聲,廚房里一聲驚叫,隨即一道寒光飚出廚房門,連帶白花花一物也呼嘯著飛過眾人頭頂,落向鐵慈前方。

  那道寒光飛入鐵慈手中,鐵慈抬手,咻咻連聲,眾人只覺得寒光撲面,眼花繚亂,空中哧哧之聲不絕,有什么白花花的東西不斷掉落,隱約一股腥氣直沖鼻端,都紛紛捂鼻后退。

  片刻之后,寒氣和風聲都止歇,此刻廚房里的人才奔到近前,大叫:“我刀呢!我豬呢!”

  眾人此刻才看見,鐵慈手里拿的是一把廚房專用的斬骨刀,而地上…是被解剖的半片豬肉。

  皮齊齊整整剝了在一邊,腿肉已經完全剔成大小如一的肉塊,也整齊地堆了一堆。骨頭上一點殘肉也沒有,白森森青慘慘又是一堆,還堆成了三角堆。

  三堆骨肉皮,視覺沖擊力杠杠的。

  最起碼那位典史已經快要暈了。

  再看一眼微笑抓著血跡斑斑的砍骨刀的鐵慈,所有人再退三步。

  鐵慈握著刀,溫柔地看著劉老頭。

  “您看,我不暈的。”

  劉老頭咽口唾沫,再咽一口,半晌顫聲道:“我暈…”

  鐵慈:“那這事就這么說定了?”

  沒人回答。

  敢不定嗎?您的砍骨刀刀口還對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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