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去京城,與上一回情境自是完全不同。
上次與陸夫人同路,手頭也沒急事,自然不用走得太趕,沿路得空了還能停下來瞧瞧風景。此番因著肚里牽掛季溶,不知目下是何情形,季櫻這一路上,便少不得時不時地催促走得快些,平日里怎么都要七八日才走完的路程,不過四天就已過了大半。
心中分明在發愁,她嘴上卻一個字都沒說,停下來吃飯歇息的時候,甚而還有心情同陸星垂說笑個兩句。只不過,路程走得這樣快,難免就要吃些苦頭,如此奔波,陸星垂和桑玉兩個大男人還算受得了,姑娘家卻難免吃不消,眼瞧著臉色一日比一日煞白,因為實在太過顛簸,胃口也明顯差了,短短幾天,倒像是臉活活小了一圈似的。
季櫻擔心季溶,自是甚么都忍下,難為阿妙,也跟著一聲不出,主仆兩個活像是兩頭倔驢,只管悶著頭在車廂中咬牙,愣是一句苦都沒叫過,陸星垂瞧在眼里,眉頭皺得愈發緊,到得第五日上頭,終究是尋了處瞧著干凈,景致也不錯的村落,把馬車停了下來。
此時才不過下午的申中時分,離天黑還早得很,季櫻從車上下來,遠遠地瞧見滿村梨花,回頭看到陸星垂已是下了馬預備去張羅飯食和住宿了,忙緊走幾步叫住了他。
“這才甚么時辰,怎么就不走了?”
她皺了眉,扯住陸星垂的袖子:“不若再往前頭趕趕,到下個村子再歇也不遲,如今天氣暖和了,天也黑得沒那么早…”
“今日不走了。”
陸星垂回頭看她,入目只覺她那小臉兒白得沒血色,不由得心疼,左右瞧瞧,尋了棵開得茂盛的梨樹,牽她過去坐下,自個兒在她跟前蹲了下來。
“我知道你心急,恨不得立時便與你父親相見,可即便是再急,也不能不顧著自己的身子。”
他抬抬手,將季櫻額前一綹掃進眼睫的頭發撥出來:“也怪我,在馬背上顛簸慣了,想著這官道平坦,便以為你坐在車中不會太難受。可從早到晚悶在那樣狹小的空間之內,連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背都不能夠,又怎會舒服?”
“哎呀不妨事。”
季櫻將他停在自己額頭的手擋了下來,垂眼瞧瞧他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只覺自個兒的手擱在一旁,就跟個小孩子似的,想了想,便攥住了他的大拇指:“坐在馬車里,自然是遠不如家中那般舒服,但既是出門在外,哪里還能挑挑揀揀的?正因車里坐著難受,早一日到達京城,不就早一日松快?”
都是什么歪理?
陸星垂失笑,瞅瞅她那只細細白白握著他拇指的手,心里軟了一瞬,輕嘆口氣,另只手將她覆住,語氣溫和:“你自個兒聽聽,你說的像話嗎?路上辛苦,便該停下來歇息,哪有更一味往前沖的道理?咱們前幾日路上跑得快,已是趕出來不少時間了,今日多休息片刻,也耽誤不了什么。”
見季櫻張了張嘴還想分辯,他便故意虎起臉來:“出門之前老太太是交代過的,讓我這一路照應好你,不要什么都依著你,你自個兒當時也是痛痛快快應承的,怎么,打量著天高地遠的,老太太管不著你,便不聽話了?”
這話便是拿大帽子壓人,季櫻撇了撇嘴,沒作聲。
“再如此奔波下去,不到京城你就得病倒,你若不信的,讓阿妙取銅鏡來瞧瞧,臉色都成什么樣了?”
陸星垂兇巴巴地接著道:“若真個病了,莫說是老太太,等到了京城見到我娘,她頭一個就不會放過我,擎等著一通臭罵吧,你便忍心?”
“…你這是打哪兒學來的?”
季櫻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一聲:“我記得你一向待人真誠,怎么現下倒學會拿捏人了?”
陸星垂也掌不住要笑,忙繃著臉益發嚴肅:“你只說肯不肯聽就好,話怎么那么多?”
“聽聽聽!”
季櫻被他念得沒法子,況且人一離了那馬車,在樹下坐了少頃,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想回那逼仄的車廂中去,想著只是一兩個時辰而已,縱使趕路,也走不了太遠,索性便妥協了:“不走就不走嘛,倒招來你這一通念叨,甭以為這樣你便能逃得過陸夫人的罵。待到了京城,我便去她面前告你的狀,就說你一路只管欺負我來著,看你又有沒有好果子吃。”
陸星垂終是笑了起來,壓根兒沒帶怕的,摸著她手還算暖和,便站起身來:“你只管去告,我娘也得信了才好——在這兒好好兒坐著,我讓桑玉和阿妙過來陪你,得趁著還早,去村里張羅些飯食。既是今日不走了,咱們也吃點好的,村落間少不了山野風味,便讓他們炙些山雞之類的…”
“別。”
孰料季櫻卻是面露難色,擺擺手:“弄點子清淡的也就罷了,不必那樣麻煩。”
一個向來最是貪吃的人,居然主動要求在吃食上不要太花工夫,陸星垂剛剛放松了點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復又蹲回她身邊:“為何?你該不會是已經身子不舒服了吧?”
否則臉色又怎會這般難看?
說著便要用手掌來試她額頭熱度。
“沒有沒有。”
季櫻連忙躲開了:“雖是的確有點累,卻還不至于生病那么嚴重,我是…”
她有點無奈地指指自己的腮邊:“興許這幾日吃得燥了些,嘴里長了一串燎泡,痛得很。那炙山雞,我是真個想吃,就怕一口吃下去要痛死了。”
她無奈,陸星垂比她更無奈,忍了又忍,才沒給她一下:“你這是吃得燥了些?怕是急出來的吧?”
回頭將桑玉喚了來:“去尋一間瞧著干凈些的農舍,多給兩個錢,請他們置辦些清淡的粥湯,菜也做得軟爛些,咱們晚上便在那里歇。”
接著又好說歹說,讓季櫻張嘴,扳著她的頭瞧了一回:“這樣的事也不早說,一路上還盡是靠著點心充饑,你還等著去京城告狀?等到京城見了我娘,我先要告你一狀。”
他手勁兒大,一個不當心便捏得季櫻腮幫子疼,季櫻忙將他的開,半真半假沖他翻翻眼皮:“難道你就什么都跟我講了?我問你,那日咱們離開多子巷的時候遇上蔡廣全,他嚷嚷的那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