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欠的小竹樓,今天便給補上了,季櫻這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從酒樓里出來時眉開眼笑,仿佛臉色都紅潤了不少。
“吃了這一頓,我心情都好了許多,昨兒夜里還因為我大伯這檔子麻煩琢磨了小半個時辰才睡著呢,這會子登時就覺得,壓根兒不是事兒了。”
她笑瞇了眼,高高興興地道。
在場的所有人,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一句話:瞧你那點兒出息!
可惜,愣是沒一個敢說出口來。
一行人兵分兩路,桑玉駕著馬車去往季家的鋪子查問,這邊廂季櫻便同由陸星垂護送著回多子巷。蔡廣全今日原就不預備回村,本打算跟季櫻說說他打聽到的消息,但見她一時半會兒的,心思確實不在這上頭,料想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便只得暫且作罷,遲疑了片刻,丟下一句“我跟著桑玉兄弟去瞧瞧”,轉身也跳上了馬車,車廂是不敢進的,照舊老老實實坐車頭。
季櫻沒管他,與陸星垂沿著河邊慢行,滿眼都是青翠蔥蘢的綠意,便聽得他道:“舅母今日打發了人去府上,說是明日便登門拜訪。你雖忙你大伯的事,這一頭卻也稍微留點心。”
兩家實在相熟,要走動,自然用不著遞拜帖這么鄭重其事,但招呼總得打一個,也好讓主人家騰出空兒來。
“留什么心?”
季櫻偏過頭去沖他彎了彎嘴角,笑容有些促狹:“難不成大人們說話,我能在一旁大大咧咧地也坐著聽?你猜我祖母會不會把我打出來?陸公子,我看你是沒安好心呀!”
見他失笑,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她卻又歪了歪頭,問:“你來嗎?”
“我去做什么?讓你祖母打出來?”
陸星垂學著她的口氣答,見她鬢邊一綹頭發不聽話地散了出來,被風一吹,便在她腮邊不住輕拂,不由得替她癢,一個沒忍住,伸手將那發絲挽到她耳后,動作有點笨。
他盯著她泛著一點粉的耳尖細看了好一陣,那柔嫩的觸感好似還在指尖,簡直叫他疑心自己這握慣了刀劍的手會磨破她的皮,心里無來由地升起一股暖烘烘的溫軟,很是出了一會兒神,方才道:“去是要去的,不過我也不好在季老太太跟前呆太久,大抵就是去行個禮問聲好,便得借故走開。”
許家老太太此番前去季家為的是什么,兩人從未明確說過,卻彼此心知肚明。因著季櫻并非那種一提到此類事體——哪怕只沾一點邊,就立刻羞得捂臉逃走的性子,說起來倒也不覺得難出口,反而自自然然的,仿佛一切就是順理成章。
“這么說來,明日也是不能一起玩的了。”季櫻提了下肩,撇撇嘴。
豈止是不能一起玩?他得去正房院子跟季老太太問好,家里來了客人,季櫻也是得過去露個臉的,只怕是這等平日司空見慣的事,他們也得前后腳地錯開,不好在正房院子里直接打照面。
沒法子,本朝就算是民風開放,在此類特別的事上頭,卻也總歸是有點規矩的。
“唔。”
陸星垂跟著點了點頭,因為她這句話,突然又覺得好像有點對不住她似的,垂眼問她:“要不這會子再逛逛?如今天氣轉暖,街上賣各色小吃的也多了起來,我們可以去買上一些…”
季櫻噗嗤笑了出來:“頭先在小竹樓,你可是瞧見的啊,我真沒少吃,眼下若是還一個勁兒的往肚兒里塞,十有八九今晚就得給送到醫館去——我倒是不怕吃藥,就是吧…要是攪和了明天的事…”
“我覺得你現在立刻回家比較好,不是還要找你大伯嗎?”
陸星垂神情立時肅然,腳下步伐也快了起來,甚而嫌她走得慢,伸手過來拉了她一下,一路疾行,將她送回了多子巷。
眼見她站在季宅門口,沒忍住又叮囑了兩句“你今日莫要亂吃東西”之類杞人憂天的廢話,這才放她進了家門。
季櫻這一路被他拽著跟行軍似的走得飛快,額頭上生生冒出一層細汗,回自個兒的院子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帶上阿妙就往季海的院子去。
今日這季海,是被他最小的弟弟困在了家里,一整日莫說是去賭坊耍錢,壓根兒連院子門都沒能出去,季櫻到了那里時,一抬眼就見到她大伯同季擇之兩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頭碰頭靠得挺近,也不知壓低了喉嚨在說些什么。
這父子倆,從前開私塾,就像是游離在季家之外一般,現下又在這兒唧唧噥噥的了,季櫻牽扯了一下唇角,也沒急著同他們打招呼,扭頭就問守在院子門口的小廝:“今日大伯沒出去吧?我四叔在家嗎?”
她這一聲雖不是沖著季海和季擇之說的,卻也足夠吸引他們的注意了,石桌邊的兩人陡然轉過頭來。當爹的那個一見她便皺眉頭,明明白白的將“煩”字寫在臉上;當兒子的那個神色卻有些復雜,張了張嘴,磨蹭了一會兒,到底是喚了聲“三妹妹”。
“大伯好,三哥哥好,今日天氣不錯,你們在院子里曬太陽呀。”
季櫻可不管他們瞧見自己是何心情,笑嘻嘻地與他們招呼過,聽見身畔那小廝畢恭畢敬道:“大爺今日一整日都在院子里,四爺吩咐過的,自然不敢怠慢。四爺今兒一大早便出門去了,臨出門前叮囑過,若是三姑娘來了,有事要安排的話,盡管自便,不必等他。”
話音未落,季海的臉色便又黑了兩分。
“如此甚好。”
季櫻滿意地點點頭,這時候方抬腳進了院子,沖著季海展顏一笑:“被四叔給猜著了,我真有些事情想同大伯商量呢。”
季海那眉頭皺得都快擰出水來了,身子不由自主坐直了兩分:“你又有什么事?屋里亂,便不請三丫頭你進去坐了,有什么話,就在這兒說罷。”
唔,就在這兒說?您也不怕隔墻有耳,咱們未時初說過的話,未時末便傳進老太太的耳朵里?
他一個早已顏面盡失的人,莫名其妙地在這兒擺架子,也是讓人看不懂,季櫻卻不惱,照舊笑著,便在他父子倆跟前站定。
“今日麻煩大伯在家悶了整日,實在是抱歉得很,皆因有些事,需要花點時間弄清楚,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大伯見諒。打明兒起,大伯便可照舊去那醬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