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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話 編瞎話

  馬車轉進四合小院所在的胡同時,已是酉時中。

  這辰光,岳嫂子同她男人正在灶下張羅夜飯,聽見馬車輪子響,忙把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踮著腳兒跑出來。

  “哎呀,怎地這么晚才回來?我還估摸著你們去陸家吃午飯,下午怎么都該回來了呢!耽誤到這前兒,我也拿不準做不做你們的飯…”

  話沒說完,就見季櫻從車里跳了下來,二毛停好車,彎腰鉆進車廂里,半拖半抱地將季溶從里頭弄了出來。

  “哎吔!”

  岳嫂子一驚:“這怎么又吃醉了?同閨女一塊兒出門,也能醉得這般厲害?嘖,叫我怎么說才好?幸而今日去的是陸家,彼此知根知底,還不大妨事,這要是領著三小姐去參加甚么酒宴,這如此不管不顧地喝醉了,讓三小姐如何是好?”

  說著話,便催她男人趕緊從灶房出來,同二毛一齊將季溶送回屋,一手就又來拉季櫻:“三小姐可還好?沒叫你爹的醉相唬著吧?”

  “沒事。”

  季櫻沖她淡笑了一下,跟在二毛和姓岳的男人身后進了屋。

  那倆人看起來應是如此張羅過好多次了,半點不著慌,一個替季溶脫了鞋,另一個幫忙把人抬到床上躺好,便去灶房下燒熱水,還有空小聲嘮叨:“又吃得這樣醉,這通身的酒氣,虧得三小姐還能受得住,坐一個車回來呢!”

  岳嫂子跟著也進來了,卻沒站在那看,而是將季櫻給拉住了。

  “行了行了,別看了,二爺這一醉啊,得明早才有精神同您說話了。讓他們幫著寬衣,咱們出去吧。我看三小姐這身上也沾染了些許酒氣,哎喲,這樣好的衣裳…等他們張羅完了,我再給您燒水,讓您也舒舒坦坦洗個澡。”

  “好。”

  季櫻含笑應,果真同她兩個一起從屋里出來了,見阿妙從東廂房冒個腦袋出來,便對著她搖了搖頭。

  就見那小腦袋“呼”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岳嫂子將季櫻拉進院子里,自個兒便又進了灶房去做飯,季櫻想了想,便隨著她也走到門口,卻沒進去,就站在那兒同她說話。

  “方才在車上,聽二毛說,我爹時常這樣喝醉的。”

  她仿佛拉家常似的道。

  “可不是?”

  岳嫂子忙忙叨叨地準備炒菜,并未回頭,只騰出一張嘴來同她說話:“這是沒法子的呀,做買賣的人,在那酒桌上,就跟當兵的去打仗似的,哪里由得自己個兒?也是二爺身子骨強健,這要是但凡弱一點,成日在酒里頭泡著,人還不得垮了呀!三小姐,正巧您來了,得空也勸他兩句,談個生意而已,哪里用得著掙命一般?”

  “成。”

  季櫻簡短地應下,稍停了停,便又道:“方才在車里,我聽見我爹喚我娘的名字來著。”

  岳嫂子正往鍋里倒油,聞言手就頓了頓:“是嗎?”

  緊跟著就是一聲長嘆:“唉…不瞞三小姐您說,我也聽見過吶!有時候打外邊兒喝醉了回來,人都從馬車上下來,站在院子里了,嘴里兀自喋喋不休,說的凈是些舊事,轉天起來再問他,喙,忘了個一干二凈!”

  她回頭看了看站在門邊的季櫻:“我要炒菜呢,您站遠些,生得濺您一身油煙氣——二爺獨個兒在京城十來年,一年也就回家一回。他這人又執拗,不計旁人怎么勸他續弦,始終就是不肯,說什么沒那工夫,也沒那心思,實則還不是心里放不下?這賊老天哪,當真是狠心,那樣登對的人…”

  說到這兒仿佛有點后怕似的,打窗子那兒看了看外頭的天空。

  “岳嫂子見過我娘?”

  季櫻抬了抬眉,問道。

  “…沒有哇!”

  岳嫂子似是怔了一下,回了回頭:“我沒去過榕州,等到你爹來京城的時候,你娘她…不瞞你說,我倒是真想見見,能讓二爺至今惦記著,心心念念放不下,必定是個處處都極好極好的人。”

  繼而便問:“三小姐您,可還記得您母親的模樣?”

  “不記得了。”

  季櫻搖搖頭:“我出生沒兩年,我娘就沒了,彼時年紀實在太小,家里又沒個畫像,真半點印象都無。”

  “您生得這般好,可見您母親,定也是個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岳嫂子笑著道,說完這一句,很快將話題岔開,扯到旁的不相干事情上去了。

  那邊廂,二毛幫著老岳替季溶脫好了衣裳,又去搬了個炭盆子進來,眼見得熱水也燒好了,老岳便將二毛打發了出去。

  “你忙叨這一天也累了,去歇著吧,等你嫂子把飯菜做好了,多吃些。”

  老岳說著,見二毛沒心沒肺地往外走,又叮囑道:“把門兒帶上,外頭風大,二爺這吃醉了酒的身子,是最易著涼的。”

  二毛答應著出去了,門也關上了,床上,方才還醉貓一樣直挺挺躺著的季溶,忽地一掀被子坐了起來。

  “我說什么來著?這瞎話肯定不行,櫻兒她壓根兒就不信!”

  因為從陸家回來得遲,季溶又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這晚父女兩個都沒吃晚飯。聽老岳說,季溶洗過澡便睡了過去,季櫻也沒深究,自顧自回了東廂房,從頭到腳沐浴了一遍,換了身干凈衣服,倚在床頭翻了會子話本,也就睡了過去。

  至于她爹今天在馬車里說的那一番“醉話”,她是壓根兒連標點符號都沒信,更不打算深想。

  隔日一早,倒是再院兒里將季溶逮了個正著。

  其時季二爺已是吃過了早飯,半點宿醉的模樣都沒有,神清氣爽地正往外走,看樣子是預備往平安湯去,季櫻將將從東廂房出來,忙出聲將他叫住了。

  “爹這也太早了些。”

  她輕笑著道:“去得這么早,只怕平安湯還沒上客呢——難不成是有什么事要辦?”

  昨日季溶在馬車上裝醉說了一番瞎話,心知肚明沒能哄過季櫻,這會子見了她,多少有些尷尬,嘿嘿干笑了兩聲:“我就去瞧一眼,若無事,便還往熏沐節老街那邊去…倒是你,怎地也起來這般早?多睡會兒多睡會兒,外頭怪冷的。”

  “爹不是說,要讓我給您幫忙嗎?今兒不帶著我了?”

  季櫻可不被他糊弄,抬腳行至他跟前:“是覺著我幫不上忙,還是不想同我在一處啊?”

  “啊?”

  季溶張了張嘴,又是兩聲笑:“你看,你這說的是哪里話?你是我親閨女,我專門請人把你帶了來,豈有不想同你在一處的道理?只不過昨兒你也累了,我…”

  正說著話,忽聽得外頭胡同里傳來人聲:“二爺,您在家嗎?一大早,京兆府那位溫大人就來了,掌柜的打發我來請您快去,還有三小姐,溫大人指明了要見她呢!”

  這么巧?

  季櫻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扭頭去看她爹:“哦豁,這下子,是想甩也甩不脫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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