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該是聽到了車里的動靜,立在車邊的陸夫人掀開簾子來朝里張了張,迎面叫那濃烈的酒氣熏了個倒仰。
“哎呀!”她慌忙拿手帕掩住鼻子,皺了眉,“這車廂之內空間太小,你跟你爹回去這一路,還不把你給熏壞了?要不我另派一輛車,你…”
“沒關系,不妨事的。”
季櫻回過頭來對她笑了笑,婉拒:“我爹吃醉了,一個人在車上,我也不放心,倘若犯嘔,一個不小心嗆住了,那反而危險。聞點子酒氣倒不打緊,左右回家洗個澡也就是了。”
又勸:“今兒攪擾了您大半日,好容易我們走了,您也好消停消停。陸大將軍那邊也周身酒氣呢,您還是快些去瞧瞧他,就別送我們了。”
“這哪里算是什么攪擾?我盼著你常來才好,尤其是等他們父子離京…”
陸夫人說著神色又有些黯然,心中牽掛著陸霆,便果真沒再堅持,與季櫻又道了一次別,便轉身進了宅子。
直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里,季櫻才又縮里,喚了今日駕車來的車夫,被家中諸人稱作“二毛”的年輕后生來幫忙,替她將季溶的身子扶好,好令他坐得舒坦些。
那二毛便從車頭鉆進來,輕車熟路地將季溶架了起來,在座椅上擺擺正,順手從旁邊撈了個軟枕,墊在他腦后。
到底是年輕后生,力氣大得很,搬個人高馬大的季溶照舊輕輕松松,只是手腳粗笨了些,季溶叫他搖晃了兩下,醉中很不樂意,臉一皺,嘴一撇,好似很委屈:“我又沒喝醉,阿素,你別趕我出去…”
季櫻:…
倒是二毛司空見慣,把季溶扶扶好,人便又去了前邊兒,轉頭來沖季櫻直樂:“我們二爺回回喝醉了都這樣,三小姐您剛來,想必沒瞧見過這架勢吧?”
見季櫻點了頭,他便笑得更大聲:“哈哈,我估摸著也是,在家的時候有老太太管著,他也不敢這么喝呀!嗐,您也別太擔心,沒事兒!”
季櫻便偏過頭去掃了季溶一眼。
大抵是坐得舒服了,這當口人倒是消停了許多,只是那張嘴仍舊不閑著,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想了想,季櫻便問二毛:“我爹獨個兒住在京城,家里自然管不到他,不過,他常常喝醉?”
“唉,這不是沒辦法?”
二毛一手提溜住馬鞭子,另一手去牽韁繩,臉沖著季櫻,脖子扭得極別扭:“我們都見慣了!在生意場上找食兒吃的人,飯局酒局,哪里躲得開?尤其二爺這般能干,將個平安湯支應得風生水起,買賣做大了嘛,自然便有更多人找上門,一個月里,總有那么兩三回,是要吃醉的!只不過啊,沒今日醉得這么兇,我瞧著,也就是在陸家,都是自己人,他便格外放松了。”
“嗯,我看也是。”
季櫻唇角微微一翹:“他也是算準了,就算出洋相,陸大將軍和陸夫人也不會笑話他的。”
略頓了頓,見那二毛回頭似是要去趕車了,她便趕忙又接著道:“那…每次喝醉了,他也都這樣嘀嘀咕咕的?”
“可不?”
二毛人沒回頭,扯著嗓子高聲答,被風一吹,聲音散了一半:“反正啊,回回吃醉了酒都念念叨叨的,幾乎每次都免不得提起…”
似是怕季櫻聽了勾起傷心事,他便沒再繼續往下說,掀開簾子一角,嘿嘿一笑,一聲輕喝,馬車緩動,往胡同外而去。
季櫻就低頭又看了季溶一眼。
這吃醉了酒的人,當真毫無形象可言,平日里季二爺怎么著也稱得上瀟灑俊逸,這會子頭發都散了,幾縷發絲落在額前腮邊,人又閉著眼在那兒不住地小聲叨叨,就像是從垃圾堆撿回來的一樣,怎么看怎么邋遢。
可是就這么邋遢的人,喝醉了酒,心里也依然惦記著已經離世十幾年的妻子。
輕嘆了一聲,季櫻伸手在季溶胳膊上推了推:“爹?”
“別鬧!”
季溶的手胡亂一揮,居然正正好將她的手揮開了,嘴里咕嘟了兩下,連眼都不肯睜開。
“您可真是…”季櫻很有點無奈,原想等他就這么先回到家算了,卻聽到他又在小聲念叨。
這一回,她聽清了。
原因無他,只因他嘀咕的是她的名字。
“櫻兒…”
季櫻輕抿了一下唇,心說這位爺人還真不錯,失了意識,滿腦子里記得的不是老婆就是閨女,剛想湊近了去答應一聲,卻聽季溶嘀嘀咕咕地一徑說了下去。
“阿素,櫻兒快五歲了,長得可真像你啊,同你一樣相貌極好,才這么大點兒,就漂亮得驚人,這要長大了還了得?可…不能讓她再留在家里了啊…”
季櫻心下一凜,只覺得胳膊上瞬間起了一層密密實實的雞皮疙瘩,也顧不得伸手去搓一搓,忙將身子偏過去了些,小心翼翼地沒驚動他,屏住氣息豎起耳朵。
“老太太連著病了大半年了,老太爺身子骨也不好,大房的三哥兒跌傷了腳,三房的蘿兒也不知怎的受了驚嚇,沒日沒夜地哭…家里亂成了一團,偏生這時候,我應承了將家里的買賣接下來,往后少不得要四處奔走。”
季二爺聲音極輕,吃醉了酒舌頭不聽使喚,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那算命的說,我們櫻兒,生就是個克全家的命,五歲上得送去貧苦之處住上十年,待及笄之后,此命格方可解,否則,便會一直這般家無寧日。你說說,我能怎么辦?我若時時在家,或許還能護她周全,可我三不五時就得出門,克之年紀又太小,不中用,若將櫻兒獨個兒留在家里,就算老太太不信這個邪,卻架不住家里其他人對此深信不疑。我只能、只能…”
“老太太那里,怎么都不肯答應,甚而鬧上了脾氣不肯吃藥,揚言我若敢把櫻兒送走,她便干脆絕食,把這條害孫女有家不能回的命給丟了算了。此番…我帶櫻兒出門,若能找到高人解了這禍事,那自然最好,我立馬安安生生地帶她回家,若實在解不了…前些日子我遇上個小乞兒,歲數相貌與櫻兒竟八九成相似,若實在解不了,我便只能行這李代桃僵的法子,權且、權且…”
后頭的話,季櫻沒再繼續聽,坐正了身子,只偏過頭去,似笑非笑地冷冷瞥了季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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