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為太震驚的緣故,季櫻好半晌沒能作聲。
她是真沒料到,季二爺竟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睜眼說瞎話。
這大半年來,季溶雖不在榕州,但想必自打她在蔡家受了傷,被季淵帶回季家,這當中一系列的事,他早就通過各種渠道一一知曉,自然也就很清楚現在在他跟前站著的,正是他的親閨女(雖說換了芯兒),而并非那個他千方百計找來替代季櫻在季家生活的女孩子。
親閨女既然回了家,那么對于當年的事,就算不是十分清楚,心中多多少少也是有數的,他怎么就能張著大嘴胡咧咧?
在來京城之前,季櫻也曾設想過,若在季溶跟前提及這些事,他會是什么反應。
或許他是個坦蕩的人,女兒問起,便竹筒倒豆子據實相告;或許他思慮頗多,不愿意多說,便含含混混地一句帶過;甚而季四爺無比感性,提到這些個事兒便悲從中來,摟著她便慟哭一場…
然而她絕對沒想過,季溶會像個老無賴似的,從根兒上就否認這件事。
他這是把誰當傻子呢?人都說季家上下最乖張古怪的就要數季四爺季淵,如今看來,這位年長了十多歲的季二爺,可也不遑多讓!
“怎么,你盯著我作甚?”
季溶人坐在椅子里,神情絲毫未變,臉上還帶了點笑容,目光向季櫻臉上掃過來:“原就是你自個兒不好,難不成還賴我呀?”
“…算了。”
這一刻季櫻突然很不想和他說話。
事情么,自然是必須弄清楚的,但不是現在,現在她真是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也沒那個心氣兒發問了,瞟她爹一眼,翻翻眼皮,轉臉就往外走:“您早點歇著吧。”
身后傳來季溶的笑聲。
“小臭丫頭,心里憋著勁兒罵我呢吧?”
他聲音聽起來居然還聽爽朗:“沒事兒別老琢磨那些個沒用的,你是我閨女,如假包換,咱單曉得這一點就夠了,不重要的事,打聽得那樣清楚做什么?去,就因為惦記著你同那陸家小子在咱家,我著急忙慌地就跑了回來,到這時辰了晚飯還沒吃呢,你去讓岳嫂子給我煮碗面,雞湯的就行,甚么香蕈、腌肉之類的都給我來點,我餓得都不行了。”
“…哦。”
季櫻連頭都懶得回,悶悶地應了一聲:“您還有什么吩咐?”
“你也早點歇著,明日一早,隨我去熏沐節的場地逛逛。這熏沐節定在冬月初八,雖不見得緊迫,各種繁雜事體卻也委實不少。”
季溶從她語氣里聽出明顯的不快,反而笑得更厲害:“小姑娘家家,別那么大氣性,昨兒才說要給我幫忙來著,該不會今日便改主意了吧?等把那邊的事情張羅得差不多,晚間咱們便去陸家蹭飯去。若光是為了給你接風,其實大可不必,然我聽說那陸將軍不日便要開拔——人一上了戰場,是安生還是兇險便由不得自個兒做主了,咱怎么也該去給他提前送個行,多叮囑他兩句。惦記他的人多,他便愈發曉得要照顧好自個兒,全須全尾地回來。”
“好。”
這倒是幾句正經話,季櫻也便沒再跟季溶鬧別扭,痛痛快快地應了,從屋子里退出來,領著阿妙徑自回了東廂房。
這一宿,季櫻難得地整夜沒睡好。
晚間的試探無疑是失敗的,季二爺嬉笑怒罵沒個正經,態度卻很明顯,對于那些個舊事,就是沒打算與她多談。
這當然不是季櫻想要的結果,她也從不預備就這么放棄,只是,既然季溶嚴防死守,她也只得暫且消停兩天,下一回,若再想探聽這個事,怕是就得想想別的轍。
明明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情,她爹偏偏連一個字都不愿說,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無法可想,腦子里煩亂,少不得攤煎餅似的在床上翻了大半宿,眼瞧著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盹著了,不上一個更次,便叫阿妙從被窩里逮了出來,閉著眼梳洗更衣用早飯,直到跟著季二爺出門上了馬車,人還迷瞪得不像話。
“你昨夜趁我睡著,出門偷東西去了?”
季二爺分明對內情心知肚明,偏還拿話刺兒她,逗得她垮下臉,自個兒便在旁哈哈大笑起來,一路行至京西大街,同季櫻一塊兒下了車。
卻說那熏沐節,年年都是在這京西大街拐進去的一條老街里舉辦。
因著與熏沐節緊密相關,這條老街里的店鋪,做的也大都是與此相關的買賣,經年累月給磨得斑駁的石板路兩旁,鋪子瞧著也有些年頭了,為迎接這一年一度的盛事,重又妝點一番,有不少店面卯足了勁兒想要趁此機會大賺一筆,將招牌都粉飾一新,湊近了尚能聞見一股子未干的油漆味。
除開這些個老店面之外,老街里還特地設了些臨時的攤點,一概用防水的油布帳子圈圍出來,即便下雨,只要不是那種天漏了似的瓢潑大雨,便都能扛得住。
這些個攤點,便是專給那些獲得參與熏沐節資格的商家使用的。
油布帳子圍出來的攤位,擋風也擋雨,輕便又利落,唯一不好的便是沒法兒上鎖。眼下已有不少商戶前來布置自個兒的攤位了,卻也不敢此刻就把貴重物件兒擺出來,只好先修飾一番,等到了熏沐節那兩日,來來回回地運送貨物,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亂。
季溶領著季櫻四下里逛了一大圈,抬手向老街盡頭的一幢宅子一指。
“喏,瞧見沒有,那宅子便是到時候舉辦熏沐節的主場所。”
據說這宅子從前乃是個罪臣的宅邸,闔家下獄的下獄,發配的發配,宅子也被查抄,因地方大,內里格局也好,便被充作熏沐節使用,眼下正有工匠在里頭修葺裝潢,敲得叮叮當當的,熱鬧得很。
“這熏沐節不是年年舉辦嗎?”
季櫻朝里望了望,便轉頭去看她爹:“我看這修葺裝潢的陣仗可不小,簡直像是翻新一般,這宅子不中用了?”
“哪兒啊!”
季溶搖搖頭:“年年主辦熏沐節的商戶,都恨不得搞出無數花樣來,自然免不了要在這房子上頭下功夫。我今年倒是想省點事兒來著,可官府撥了錢給你,那些個工匠們又等著年底這樁大買賣掙過年錢呢,豈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再說了…”
他話沒說完,目光一錯,瞧見左前方一個人,忙就拱了手笑起來:“喲,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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