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沒有回答張蓮花的問題,而是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與張祿旭是什么關系?”
張蓮花早已收起了龍珠,聞聽此言后猛然出手,扼住了李玄都的喉嚨,僅憑單手,便將李玄都提了起來。
此時張蓮花已經徹底掙脫了堅冰的束縛,在抓住李玄都的瞬間,不由微微一怔,他沒想到如此簡單就抓住了此人,著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個看起來頗為不尋常的年輕人似乎只是在虛張聲勢。
張蓮花略微猶豫,伸手摘下李玄都背后那把被一件黑衣包裹住的長劍,手腕輕輕一抖,黑衣掉落在地,顯露出長劍的本來面目。
張蓮花眼神熠熠:“果然是‘叩天門’!”
說罷,張蓮花將李玄都隨手丟在一旁。
在他看來,只要有“叩天門”這把仙劍在手,就算李玄都還有什么后手,那也無關緊要了。
張蓮花將手中“叩天門”舉至自己眼前,劍身上倒映出他的面容,一雙略帶邪氣的桃花眸子中滿是殺機。
張蓮花喃喃自語道:“如果這小子沒有說假話,那么如今的清微宗宗主卻是個天大的麻煩,沒想到后世的清微宗竟然出了這般人物,就算我得了‘叩天門’,恐怕也不是此人的對手,還要想個法子才是。”
雖然“蝕日大法”和“吞月大法”一直都是并列其名,但實際上“蝕日大法”要比“吞月大法”更高一籌。兩者之間的差別就像“鬼咒”與“逍遙六虛劫”。
“吞月大法”只是吸納對手氣機,而“蝕日大法”修煉到極致之后,還會損壞他人根基,來拔升自己修為,常常是汲取一人修為,便抵得上數月苦修。若是被汲取修為之人的境界高于施術之人,那么施術之人還有可能直接突破當前境界,算是第一等損人利己之法。
這也是“吞月大法”沒有異種氣機問題而“蝕日大法”卻有異種氣機難題的緣故,因為“吞月大法”并不把旁人修為融入自身,只是單純當做外物使用,“蝕日大法”卻要將汲取來的修為融入自身,自然存在不相容的問題,故而哪怕是修煉“蝕日大法”有成,也不能濫用。
除此之外,想要將“蝕日大法”修煉到極致更是千難萬難。此等功法對于資質天賦的要求還在其次,關鍵是修煉的過程兇險莫甚,類似于“太陰十三劍”的心魔反噬,任你天縱奇才,也不敢說有十足把握。
因為“蝕日大法”講究一個破后而立,稍有不慎,便要把自己修煉成一個廢人,所以能夠真正將“蝕日大法”修煉到極致之人,屈指可數,大多數人只是小有所成,功效與“吞月大法”相差不多,遠遠談不上極致。近些年來,只有宋政修煉到了極致,便是澹臺云都未曾修煉。不過修成之后,可謂是一本萬利,就好似不勞而獲的強盜,不事生產,只管掠奪他人就是。
這便是宋政當年的打算,可惜李道虛是謹慎之人,并不因為自身境界更高便心生大意,始終不給宋政近身的機會,最終三劍擊敗宋 不過當年的張蓮花卻是成功,在汲取了李秋庭的部分修為之后,得以躋身天人造化境,這才能夠轉敗為勝,逼得李秋庭不得不引爆龍珠。
張蓮花也曾想過直接通過“蝕日大法”去暗算一位長生之人,只是關鍵在于一個出其不意,若是長生之人有了防備,吸之不動還是小事,被人家反手倒灌,那才是兇險莫甚,聽這姓陸的小子所言,那個李道虛顯然是極為了解“蝕日大法”,而且有過先例在前,想要通過“蝕日大法”暗算對方,恐怕是很難做到了。
張蓮花很快便放棄了這個不甚靠譜的主意,將目光轉向了李玄都。
在道門初期,有些巫道不分家的意思,許多道法遠沒有日后這般“仙氣”,反而十分血腥,比如大名鼎鼎的房中術在早年時就當得起一個“淫”字,不似今日這般守規矩,不過這些法門在千百年的時間中都被陸續改良,尤其是道門與諸子百家融合之后,逐漸有了今日的氣象。不過這些古代道術也不是完全失傳,部分被邪道中人繼承,還有部分被列為禁術之流,少有人知。
恰好張蓮花就精通一種法門,名為“鬼畫皮”,將人的皮膜整個剝下之后,施以符箓,然后將其披在自己身上,便可化作此人,不僅相貌體形一般無二,就是氣息也讓人難以分辨,比起江湖上常見的易容手段不知勝出幾許,甚至不遜于鬼仙的奪舍軀殼。
張蓮花作為張家傳人,便精通此法,既然硬拼不行,那就只能巧取了。若是將此人的皮膜整個剝下,然后偽裝成此人,不但可以安然離開此地,而且還能重新融入清微宗中,繼續自己當年未竟之事,謀求清微宗的大權。
想到此處,張蓮花不再猶豫,持劍走到李玄都身旁,冷笑道:“被仙劍‘叩天門’剝皮,也不算辱沒了你。”
說罷,他舉起手中“叩天門”,點在李玄都的眉心位置,要從此處切開一個口子,然后順著這個口子割開一線。
下一刻,張蓮花的目光驟然一凝,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
因為在“叩天門”接觸到李玄都眉心的一瞬間,李玄都瞬間化作一團漆黑的陰影,四散游走。
這個李玄都不知何時變成了假的。
張蓮花立時明白過來,剛才他就覺得奇怪,怎么如此容易就抓到了此人,現在明白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此人已經移形換影,自己抓到的不過是個假身。
一瞬間,張蓮花只覺得后背有些發冷,既然這是假身,那么真身又在何地?既然此人能輕易瞞過自己的感知,那么此人又該是什么境界修為?
張蓮花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叩天門”,環顧四周,入目所見,只有十三尊冰雕和插在墻壁上的各種劍器。
難道說此人自忖不是自己的對手,已經逃走了?可為何自己還是心中不安?
張蓮花沉思片刻,對著空蕩無人的偏殿沉聲說道:“我知道你在這里,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陸雁冰,你就是如今的清微宗宗主李道虛,不過你也不 是什么元嬰妙境,至多就是初入長生境界罷了,甚至你根本不是長生境,而是與我在伯仲之間,只是天人造化境,我覺得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談什么?”李玄都的聲音悠悠蕩蕩響起,縹緲不定,讓人無法分辨他在何處。
張蓮花放緩語氣:“有道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傷,我們何不聯起手來?”
李玄都說道:“如何聯手?”
張蓮花目光閃爍:“我此生所求就是讓張家之人重掌清微宗,而你方才說過,只要能力足夠,便有成為宗主的資格。那我們兩人何不各自退讓一步,選擇一名張家之人作為下任宗主人選,你也說過,如今的清微宗中還是有張家之人的。作為回報,我可以重歸清微宗,做一個堂主也可,做一個長老客卿也可,聽你的調遣。”
李玄都沉默了許久,不置可否道:“在談論此事之前,我想知道,你的‘蝕日大法’是從何處學來?你與張祿旭又是何種關系?若不知道這些,我心有不安。”
張蓮花猶豫了一笑,不過還是回答道:“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
李玄都仍舊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我明白了,自清微宗立宗以來,張家就存于清微宗中,始終安然無事,為何到了你這一代卻要生出事端,如果不出我的所料,是張祿旭蠱惑于你。”
張蓮花并不否認:“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雖然我們都姓張,但這么多年過去,早已沒了什么親誼可言。張祿旭傳授給我‘蝕日大法’,未必是安了什么好心,不過我僥幸修煉成功。當初我們相約里應外合,可他卻變了卦,這才讓我被困龍宮洞天,孤立無援,只能坐以待斃。”
李玄都道:“未必是變卦,也可能是他自顧不暇。”
張蓮花瞇起眼,仍舊試圖尋出李玄都的所在,說道:“聽你口氣,你似乎很了解張祿旭?”
“談不上了解,只能說略知一二。”李玄都聲音再次響起,“此人手中有‘太平青領經’的傳承,可曾傳授于你?想來是沒有的。”
張蓮花臉色微微一變,問道:“張祿旭如今身在何處?”
李玄都回答道:“說他死了可能不太準確,不過他如今的狀況,可以說是生不如死,這也怨不得旁人,是他自作自受,最終反噬自身。”
張蓮花臉色變化不定,沉聲說道:“我已經如實告知,閣下可否現身一見?”
“好。”李玄都干脆利落地應了一聲。
話音落下,張蓮花就看到那件用來包裹“叩天門”的黑衣自行飛起。
張蓮花瞇眼望向黑衣。
就見黑衣上出現了十余道游走不定的黑影,與先前那個化作李玄都的黑影如出一轍,黑衣是廣袖對襟的鶴氅樣式,此時鶴氅鼓蕩不休,似乎有一個無形之人正披著黑衣。
下一刻,自鶴氅對襟內生出一點黑色陰火,然后迅速擴大,先是勾勒出大概輪廓,然后凝聚成形,剛好將黑色鶴氅穿在身上。
正是李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