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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吳奉城

  李玄都緩緩站起身來,仰頭望天。

  李太一隨著李玄都的視線望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不由問道:“師兄在看什么?”

  李玄都答非所問道:“小小一座青丘山,倒也是藏龍臥虎。”

  李太一瞇起眼,陷入沉思之中。

  蘇蓊沒有說話,目光停留在山巔下方的位置。

  李玄都收回視線,向蘇靈問道:“六十年選拔一次客卿,青丘山通常是兩任客卿共存,在新客卿成長起來之前,仍舊是由老客卿掌控局面,那么上一任客卿是誰?”

  蘇靈一怔,隨即回答道:“我們都稱呼他為吳先生,”

  “吳先生。”李玄都又問道,“他是哪家之人?”

  蘇靈道:“胡家。”

  李玄都微微點頭道:“自從你們的老祖宗蘇蓊被鎮壓入鎖妖塔后,就是胡家得勢而蘇家失勢,這很合理。”

  蘇靈愕然道:“恩公怎么…怎么知曉這等秘聞。”

  李玄都看了蘇蓊一眼:“道門各宗同氣連枝,你不要忘了,我們清微宗與妙真宗的關系可是極好的。”

  蘇靈恍然道:“原來如此。”

  不過蘇靈也并非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此時已經開始疑慮于李玄都的真實身份,就算妙真宗將這等密辛透露給了清微宗,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知曉的,這位恩公在清微宗中的身份必然十分不俗。

  李玄都當然不會在意蘇靈在想什么,他不想表明身份,是不想招惹麻煩,并非見不得人,如果蘇靈真能猜出他的身份,他也不會否認就是了。

  李玄都再問道:“這位吳先生是何方人士?”

  蘇靈明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就是齊州本地人,出身于社稷學宮。”

  李玄都自語道:“社稷學宮的三位大祭酒,我已經見過玉齋先生黃石元,還有一位大祭酒年紀極大,只是收徒講學,裴玉就是他的弟子。如此一來,只剩下最后一位大祭酒,好像也是姓吳?”

  李太一接口道:“的確姓吳,叫作‘吳奉城’,在諸多大祭酒中最為年輕,只是不惑年紀。可這位吳先生在甲子之前就已經成為青丘山的客卿,從年齡上來說,有些對不上。”

  李玄都沉吟道:“說的也是,不過不能排除儒門兩代人提前布局青丘山的可能。”

  儒門的三大學宮其實都有前身,比如萬象學宮的前身就是萬象神宮,而社稷學宮的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稷下學宮。

  稷下學宮在興盛時期,容納了當時諸子百家中的各個學派:道、儒、法、名、兵、農、陰陽、輕重諸家,匯集了天下賢士多達千人左右,其中著名之人就有儒門的亞圣、荀卿等。

  尤其是荀卿,曾三出三進于稷下,歷時數十載,并曾三次出任祭酒主持學宮,不過后世儒門頗為冷遇荀子,認為他“才高學陋”、“不見圣賢”、“喜為異說而不讓,敢為高論而不顧”,有些類似于道門冷遇楊朱。

  可不管怎么說,因為稷下學宮的緣故,儒門最終還是認可了荀卿,并在儒門獨尊于天下之后,稷下學宮罷黜百家,并改名為社稷學宮。

  社稷學宮這一支便是繼承了荀卿的道統,有別于號稱圣人、亞圣正統的萬象學宮和集理學圣人、心學圣人之大成的天心學宮。

  因為戰亂等緣故,社稷學宮已經不再位于稷下學宮的舊址,而是遷移到了北海府境內。不過社稷學宮并非萬象學宮那般位于城內,而是在建造于城外,這些年來,齊州戰亂不斷,無論是青陽教也好,還是其他兵匪也罷,始終無人敢去冒犯社稷學宮的威嚴。

  社稷學宮的三位大祭酒以玉齋先生黃石元為尊,如今玉齋先生去了帝京,便由已經半是隱退的大祭酒孟正代為出面主持學宮日常事宜。至于第三位大祭酒吳奉城,并不經常露面,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學宮。

  不過就在臘月二十三的清晨,大祭酒吳奉城卻是現身于社稷學宮。

  吳奉城其人,能在不惑之年就成為儒門的九位大祭酒之一,的確可以用“年輕”二字來形容,其相貌氣態也很符合世人對于名士大儒的想象,兩鬢微霜,笑意溫醇,相貌清奇又略帶歲月的風霜痕跡等等。

  所以當吳奉城行走在社稷學宮中的時候,來往之人無論身份年紀,都紛紛向這位大祭酒恭敬行禮。

  吳奉城不斷點頭致意,并無架子,讓人如沐春風。

  他這次返回社稷學宮,是為了見同為大祭酒的孟老夫子,雖然兩人并無師徒名分,但孟老夫子的資歷和年紀擺在那里,于情于理,他都應當見上一見。

  很快,吳奉城來到一座藏書樓外,這是孟正最喜歡停留的地方,也許是老人的通病,上了年紀之后,便不太喜歡理會那些俗事,李道虛如此,補天宗隱退的幾位宿老如此,孟正也是如此。孟正曾不止一次說過,人事有興衰,不必太過理會所謂的儒道之爭,順其自然就好,只是這等言辭在儒門幾乎等同于大逆不道,也就是孟正位尊輩高,才敢如此直言,換成其他人,只怕要被問罪,輕則逐出門墻,重則性命不保。

  吳奉城剛剛走到藏書樓外的院子中,還未推門進樓,就聽孟正的蒼老聲音從藏書樓中傳出:“止步,莫要污了這滿樓的藏書。”

  吳奉城苦笑一聲,真就止步不前,不曾進樓。

  緊接著,藏書樓二樓處的窗戶被推開一扇,顯露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身影,正是大祭酒孟正。

  吳奉城主動開口道:“晚生這次回來,是有一事想要與老先生商議…”

  不等他把話說完,孟正已經是打斷道:“不必說了,老夫不會同意,你若執意如此作為,老夫也無甚辦法,可要讓老夫與爾等同流合污,那是萬萬不能。”

  吳奉城道:“道門咄咄逼人,若是儒門一朝傾覆,難道老先生還能置身事外嗎?”

  孟正面無表情道:“當年道門可曾因儒門的緣故就此不存?如果儒門當真難以存于世間,絕非外敵之故,只會因為后世弟子忘記了圣人的教誨,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才會被世道所不容。若是儒門弟子謹記圣人教誨,修身養德,知行如一,便代代薪火傳承不息,就算神州陸沉,也難絕圣人道統。”

  吳奉城默然不語。

  孟正繼續說道:“你捫心自問,如果儒門盡是你這般聰明人,縱然能興盛一時,能流傳千秋萬世嗎?”

  說罷,孟正不給吳奉城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關上了窗戶。

  吳奉城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終也沒有走進藏書樓,而是轉身離去。

  因為時間的原因,吳奉城不能在社稷學宮停留太長時間,他還要趕回青丘山。

  黃昏時分,吳奉城從社稷學宮來到青丘山洞天,剛好趕上了狐族慶典和客卿選拔。

  吳奉城遠遠眺望著燈火輝煌的主峰,暗嘆一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希望不要生出變故才好。

  大體而言,青丘山的胡家和蘇家是關鍵,經過當年青丘山主人和狐族女子蘇蓊的事情之后,原本占據了主導地位的蘇家不得不讓位于胡家。不過胡家暗弱已久,坐不穩位置,在這種情況下,胡家決定借助外力來壓制蘇家,于是就有了甲子之前社稷學宮之人成為青丘山客卿之事。

  社稷學宮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自然是有所謀求,借著這個時機開始對青丘山進行滲透,意圖掌控整個青丘山,使其成為社稷學宮的附庸勢力。

  不過對于此事,無論是青丘山內部,還是社稷學宮內部,都有分歧。

  青丘山這邊,胡家傾向于大樹底下好乘涼,希望找尋一個靠山,哪怕讓渡一部分自由和主權。畢竟過去千百年中,胡家大部分時間都被蘇家所壓制,胡家想要一舉壓倒蘇家,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蘇家則是拒絕,除了為了拒絕而拒絕之外,蘇家也有考量,蘇家曾經出過不止一位長生地仙,只要蘇家能夠再出一位長生地仙,局勢就會截然不同。遠的不說,就說近在咫尺的清微宗,只因出了一個李道虛,便從二流宗門一躍成為可以與正一宗、無道宗相提并論的一流宗門。如果青丘山投靠了社稷學宮,那么社稷學宮是決然不會讓蘇家再出一位長生地仙,樹底下是長不成樹的。就算社稷學宮轉了心性,胡家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也一定會借社稷學宮之手對蘇家大加壓制。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要投靠儒門,也不能由胡家來主導此事,這是蘇家請來天心學宮之人競爭客卿的緣故。

  至于社稷學宮這邊,大祭酒孟正持反對態度,原因也很簡單,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玉齋先生黃石元態度曖昧,唯有吳奉城和其父吳振岳執意推行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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