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熟悉了白龍樓船的操縱之法后,控制著白龍樓船緩緩“靠岸”。
隨著白龍樓船的移動,滾滾云霧向兩旁退散,就好似海浪一般。
張白晝望著眼前這一幕,有些明白李玄都到底要怎么幫他扶靈還鄉了。
李玄都出現在船頭,以云氣強行凝聚成一條連接白龍樓船和山腰的通道,就像碼頭上的棧橋。
李玄都道:“將棺槨搬到船上來。”
張白晝應聲而去。
李玄都又望向上官莞,問道:“棺材準備好了嗎?”
上官莞回答道:“倉促之間,根本沒有合適的壽材,玄真大長公主聽聞之后,將自己準備的壽材拿了出來。”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說道:“堂堂公主之尊的壽材,定然是極好的,替我謝謝她,就當我欠了她一個人情。”
李玄都沒有提錢,一則是玄真大長公主不缺錢,二則是他的一個人情遠勝過些許真金白銀,這才是玄真大長公主真正想要的,換成其他人來選,也一定是選擇李玄都的人情。對于李玄都來說,銀錢好還,人欠債最難還。
上官莞應下,轉身離開。
片刻后,上官莞單手托著一口棺槨去而復返,看上去甚是詭異,不過棺槨表面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隱約可見金絲,正是金絲楠木,帝王棺槨也不過如此。玄真大長公主雖然是皇室中人,但想找到這樣的大料制成棺槨還是殊為不易。
這是李玄都給張白月準備的,畢竟要遷墳了,此后千百年便要在其中長眠,李玄都還是希望棺槨的材質更好一些。
所謂棺槨,分內外,也就是大小相套的兩個部分,大概是就是一口盛放死者尸體的小棺材在外面再套一口大號的外棺。
按照儒門的規矩和朝廷的禮法,一般人是不能用棺槨的,不過李玄都并不打算遵守規矩,這也是李玄都的私心。
李玄都從上官莞手中接過棺槨,放在船上。
在這時候,張白晝也帶人將其他棺材搬了出來。哪怕是客棧的伙計,也被眼前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對于李玄都的敬畏更深。
上官莞示意眾人將棺材放在崖畔的空地上,李玄都一揮袖,棺材自行懸空,依次飛掠,整齊排列于白龍樓船的甲板上。
李玄都做完這些之后,對張白晝道:“白晝,登船罷。”
張白晝應了一聲,順著白云凝聚成的通道登上白龍樓船,在他登船之后,這條長徑緩緩消散,重新化作逸散云氣。
除了張白晝之外,這次跟隨李玄都一起返回劍秀山的還有徐十三,張白晝還在愣神的時候,他就已經悄悄登船。
上官莞還留在山崖上,沒有登船,她要留守帝京這邊。
李玄都拱了拱手,說道:“京中之事,有勞師姐了。”
話音落下,白龍樓船緩緩離岸,繼而升高,最終行于云海之上。
從陸地趕路,因為地形緣故,難免曲折繞路,可 是從空中趕路,卻是逢山遇山,逢水涉水,一線直行,大大省卻了路程,而且白龍樓船的飛行速度不遜于天人境大宗師的御風而行,如此一來,所需要的時間便大大縮短。
李玄都在船頭位置憑風而立,衣衫獵獵作響。
張白晝沒有天人境的修為,御風而行的經歷屈指可數,此時不由牢牢抓住了欄桿,生怕一個不慎便跌落下去。
此時李玄都已經進入了控制白龍樓船的狀態之中,在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地圖,標注了白龍樓船曾經去過的地方,往東曾經去過鳳鱗州,往南去過婆娑州,往北去過太白山,往西去過樓蘭城。
因為蛟龍親水,龍珠需要汲取水氣,若是在水氣濃郁的地方,白樓樓船就好似順風而行,消耗極小,若是在干旱陸地,水氣稀薄,白龍樓船就好似逆風而行,消耗極大。所以白龍樓船可以遠渡重洋去婆娑州和鳳鱗州,卻在樓蘭城止步,不再繼續深入下去。
除此之外,妙真宗的天蒼山青城、神霄宗的太和山、龍門府、西京、帝京、金陵府、錢塘府、嶺南等地也被點亮。
如果是曾經去過的地方,白龍樓船可以“老馬識途”,自行前往,若是沒有去過的地方,就要親自操縱駕駛。
因為白龍樓船從未去過劍秀山,所以李玄都只能耗費一些精力來親自駕駛樓船,好在他早就習慣了一心多用,倒也不覺得為難,并不影響他與張白晝對話。
張白晝望著腳下不斷向后退去的山川河流,忽然說道:“先生,若是能夠組建一支船隊,全是這樣的仙舟,那該是何等壯觀的景象?”
李玄都聞言笑道:“那就是天下無敵了,任你十萬大軍,都奈何不得我們,而我們只要從空中投下太平宗的‘鳳眼子’,便可炸得鐵騎人仰馬翻。只可惜想要造就這樣的飛舟,耗費的人力物力太大,別說是船隊,便是想要造出一模一樣的第二艘,也很難做到。”
張白晝也知道這是不可能之事,倒是不覺得如何失望,繼續望向船外景色。
因為李玄都不想讓地面人看到白龍樓船的蹤跡,所以此時白龍樓船升得極高,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透過云霧間的空隙,偶爾能看到遠山的痕跡,此刻張白晝有些明白為何說青山如遠黛了,站在山腳下,看上去暗沉沉,黑壓壓,難以一窺全貌,唯有這樣居高臨下,方能見得全貌,看得此等美景。
同時張白晝也體會到了為何人人向往仙人,就拿趕路來說,便是天寶帝想要南巡,也要乘坐馬車,不管如何周到,難免路上顛簸。可白龍樓船就好像人在家中一般,不僅無視各種地形,也無視了各種天氣,外面風雨大作,風雪呼嘯,我自安眠,當真是畫船聽雨眠的意味,省卻了風餐露宿之苦。
大概一個時辰之后,白龍樓船已經進入了中州境內,徐十三負責與鎮守劍秀山的徐七聯絡,通知他暫時關閉劍秀山的陣法。
再有片刻,劍秀山便遙遙在望。
李玄都用念頭操 縱著白龍樓船來到忘劍峰的上空,然后筆直地緩緩下降,剛好落在洗劍池中,船身砸在洗劍池的水面上,掀起層層碧波,水氣彌漫。繼而白龍樓船從懸空變為漂浮在水面上。
此時徐七、裴玉、蘇憐蓉、李如是、陸夫人都已經得了消息,就等候在洗劍池畔,不遠處就是李玄都和秦素的新居。眾人見此情景,無不震驚贊嘆。
張白晝站在船上,只見得周圍群峰俯首,泛舟于山巔之上,真是難得體驗。
李玄都帶著張白晝飄下白龍樓船,來到岸上,與眾人寒暄一二,然后示意眾人散去。
便在這時,徐十三背負著那口五千斤重的棺槨從船上躍下,饒是他有天人境的修為,也倍感吃力,落在水面上,水花四濺,還是李玄都揮袖托了一下,才沒有沉入湖水之中。
李玄都從徐十三身上接過棺槨,單手托舉并不吃力,徑直往張白月的墳冢走去。
張白晝取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巨大黑傘,跟在李玄都的身后。
開到墳前,一切如舊,李玄都將棺槨放在一旁,將外棺和內棺全部打開,張白晝則是撐開黑傘,遮蔽日光。
李玄都看了眼墓碑,有些傷感,遲遲沒有動作。
張白晝也不作聲,默默等待。
過了片刻,李玄都長嘆一聲,俯下身去,動作輕柔地撥開上方的封土。
很快,便出現了一只瓷罐。
李玄都的臉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當年李玄都和張鸞山都是落魄失意,李玄都托張鸞山找回張白月的尸體,張鸞山將張白月的尸體火化之后,裝在這個瓷罐里交到了李玄都的手中,李玄都也無力去置辦棺材再運到此地,于是就帶著瓷罐來此,簡單葬下。
今天,又是他親手挖了出來。
李玄都雙手捧起瓷罐,嘴唇微動,似乎有未盡之言,只是不知為何,最終沒有付諸于口。
自始至終,張白晝都是沉默著。
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把姐姐遷回祖墳,留在這里也不能算錯。
正當張白晝欲言又止的時候,李玄都好似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開口道:“不必顧忌我的感受,當以她為重,讓她與家人團聚是最好的結果。”
張白晝便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重新咽了回去。
李玄都抱著瓷罐,將其小心地放入到那口小號的內棺之中,將其合上,再把套在外面的外棺蓋好。
墳墓位置就只剩下一個被刨開的土坑和一塊孤零零的墓碑。
李玄都看了眼墓碑,將當初自己升座太平宗宗主時徐無鬼送給他的那只梨子拿了出來,因為被保存在“十八樓”中,還算完好,李玄都將梨子放入墳中,重新掩蓋好封土,然后對張白晝道:“走吧。”
張白晝高高舉起黑傘,李玄都托起棺槨,往白龍樓船走去。
不多時后,白龍樓船再度升空,離開劍秀山忘劍峰,往江陵府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