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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出劍(三)

  四道“太始劍氣”割裂空間,形成斷層,可又不是徹底隔絕,就好似霧里看花,或是隔著火焰看人,外面的人還是能隱隱約約看到里面發生了什么,只是看不真切,十分迷糊。

  再加上先前李玄都和李道虛交手極快,各種劍光殘影交疊,讓眾人根本無從得知戰況如何,只能從兩人短暫的停歇來判斷一二,待到李玄都開啟了“星羅劍陣”,那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眾人只能去等,只能去猜。

  只是當那股就連“太始劍氣”都不能遮蔽的浩大劍意沖天而起的時候,所有人都為之神色一變,心頭為之一驚。

  雖然看不見,但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是大劍仙終于拔出那把仙劍了。

  手中有無仙劍的李道虛,差別很大,手持仙劍且用出“太始劍氣”的李道虛,就連陸吾神都要傷在其鋒芒之下,就算此時的李道虛已經不能用出“太始劍氣”,可李玄都也不是陸吾神。

  白繡裳輕聲道:“大劍仙要動真格了。”

  張鸞山無奈道:“我曾勸紫府攜帶‘天師雌雄劍’,配合祖天師傳下的‘龍虎劍訣’,未嘗不能與大劍仙一戰。可是紫府婉拒了,說不必如此。”

  若論劍道修為,白繡裳可以說是僅次于李道虛和李玄都之人,還要在張鸞山之上,看得更深一些,說道:“紫府說的也有道理,不管怎么說,他沒有學過正一宗的根本功法‘五雷天心正法’,很難發揮出‘天師雌雄劍’的全部威力,而且同樣是仙物,大劍仙與‘叩天門’相伴多年,心意相通,紫府就算帶了‘天師雌雄劍’,也不過是臨時抱佛腳,如何能與大劍仙相比?”

  張鸞山嘆息道:“話雖如此,有總比沒有好,聊勝于無。”

  白繡裳道:“也許紫府有別的想法或者后手。可惜白絹不在此地,否則她應該知道紫府到底是怎么想的。”

  當李道虛握住仙劍“叩天門”的時候,整個“星羅劍陣”的運轉便開始變得凝滯。

  “星羅劍陣”固然是玄妙如星辰列宿,但是運轉之間,卻全無半點感情,就像“太上忘情經”,只有無情的推演和計算。但李道虛則顯示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大道演繹,自己仿佛就是天地之樞機核心,以己心擬天心,駕馭天地之力,轉陰陽,御五行,喜則如春,怒則如夏,悲則如秋,哀則如冬,動則雷霆萬鈞,靜則如日中天,這種氣勢,反而是要壓過李玄都一頭。

  “星羅劍陣”受到仙劍的氣機牽引,運轉越來越快,四周星云隨之一并轉動,二十八團星云之間還在互相發生變化,組合成不同的陣法,太極、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合、八卦、九宮、十絕。

  除此之外,李玄都又以星陣衍化出兩方星圖,一為青龍星圖,一為白虎星圖,交相輝映,分別對應了二十八星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和西方白虎七宿,正是李玄都借鑒了大真人府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所得,凝若實質,攜著浩大威勢分左右向李道虛碾壓而至。

  李道虛只是隨意揮動了下手中仙劍。

  劍光所至,虛空震蕩搖晃,陣法中無數星辰熒惑飄搖,不斷變化組合的陣法出現凝滯,繼而顯現出錯亂之象。青龍星圖和白虎星圖只是支撐了片刻,便分崩離析,畢竟只是李玄都借鑒模仿,而非真正“太上三清龍虎大陣”。

  不過這只是李道虛的隨意一揮而已,甚至連出劍都談不上。

  李玄都感嘆于師父的高絕修為,催動陣法卻絲毫不停,反而越來越快。ωωω.⑨⑨⑨xs.co(m)

  一顆顆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飄渺如遠在天邊,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七顆星辰最為矚目,分別是對應北斗之數的天樞、天璇、天璣、天權、開陽、玉衡、搖光七星,正是太平宗的“七曜星羅陣”,已經脫離了南斗的范疇。

  事實上,李玄都早已不拘泥于“南斗二十八劍訣”,而是將自己的一身所學悉數化入劍陣之中。

  七星成陣中之陣,如定海神針。

  李道虛輕輕一跺腳,以他頓足處為圓心,一圈浩大劍氣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肆意宣泄,劍氣所過之處,“夜空”如湖面,蕩漾起層層漣漪,“夜空”中的一些星辰更是搖搖欲墜,顯現出潰散消失的跡象。

  不過“七星”所在之處仍是不見分毫變化,如同激流中的砥柱礁石,任憑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任你有燎原火,我自有東海水。

  李道虛見此情狀,一揮大袖,滾滾劍氣如同大江治水奔涌而出。

  星空轟然震動,無數星辰幻生幻滅。

  若是尋常陣法,早已支離破碎,就算是一些所謂的山門大陣,也擋不住如今李道虛的一袖之威。

  李玄都卻只是周身一震,臉色略顯蒼白。

  劍氣雖然如磅礴浩蕩,但沒有將劍陣完全破去。

  差了一線。

  在李玄都的主持操縱之下,以正中的七星為主,陸續又有二十八顆星辰浮現,如果說此時的“星羅劍陣”就像一副展開的長卷圖畫被人不斷上下抖動,震蕩不休,那么二十八顆星辰就如二十八顆釘子,將這張不斷震蕩的“星圖”死死釘住。

  李道虛五指張開,以“五岳封禪手”伸手一抓。

  這二十八顆“釘子”立時被生生拔出,剛剛穩定下來的“星圖”復而開始震蕩,七星也搖晃不止。

  李玄都如遭重擊,臉色蒼白。他顧不得自身傷勢,不再試圖平復星陣,而是直接順水推舟,萬千星辰星落如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朝李道虛激射而來。

  李道虛無動于衷,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前憑空出現一道由無窮劍氣匯聚而成的“護城河”,這些星辰不及他身周三丈,便被劍氣化于無形。

  李玄都繼續催動劍陣。

  原本被劍氣攪碎的星辰再次浮現,轉為守勢。

  李道虛仍舊不曾出劍,而是以不持劍的左手憑空虛握,化出浩蕩劍氣。

  手中青鋒不過三尺之長,劍氣卻可無量。

  李道虛的這一劍盡得天人無量境之精妙。

  李玄都的劍陣在于一個巧字,所以他最怕陷入到與李道虛正面角力的境地,可事到如今,還是被李道虛拖入了此等境地。

  破陣之法有兩種,一種是尋找陣法破綻,此路不通。再一種就是以力破巧,任你陣法如何玄妙,我一力降千會。

  如今的李道虛明顯就是要以力破陣,無限攀升的劍氣劍意瞬間遍布了整個“星羅劍陣”大陣。

  不過李玄都還有最后一記后手。

  他伸出手輕輕一捻,好似從棋盒中捻起一枚棋子。

  這枚“棋子”是李玄都以“龍虎劍訣”所化,一如祖天師在鎮魔臺“刑柱”上留下的一個個銘文。

  佛門有“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說法,這是極為高明的芥子須彌手段。據說鬼仙渡過七重雷劫之后,一個念頭便是一個小小的世界。

  李玄都效仿祖天師以“龍虎劍訣”衍化世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陰陽開辟渾淪,清濁分明,以地水火風定住四方,六氣充斥其中,化作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繼而日升月落,四季輪轉,變化不停。

  此方小世界已經是一方洞天的雛形,如果將其不斷放大,便是一方洞天。

  李玄都抬手于“棋盤”之上落子。

  李道虛頓時如負重山,哪怕有無量劍氣,身形仍是止不住地向下沉去。

  這座“星羅劍陣”大陣本就是一方小世界,這枚“棋子”則是小世界中的小世界。

  李玄都落子,便是將一方小世界落在了李道虛的身上,其重何止萬鈞。

  李道虛右手仍是持“叩天門”不動,左手緩緩抬起。

  三十六道劍氣沖天而起,正合“北斗三十六劍訣”之數。

  李道虛同樣一人一劍結劍陣。

  那顆落在李道虛身上的“棋子”被三十六根劍柱生生頂起。

  趁此時機,再無束縛的李道虛毫不猶豫地向前踏出一步,看似極輕,整個“星羅劍陣”卻是轟然震動。

  李道虛終于舉起右手的“叩天門”。

  李道虛之所以能小覷天下英雄,不僅僅因為他修為最高,更是因為他執掌此劍,攻伐第一,無堅不摧。

  李道虛氣態為之一變。

  一人一劍,裹以四時,制以五行,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按之無下,揮之無旁,無天于上,無地于下,無敵于前。

  但是李道虛沒有用出如何精妙劍式,僅是簡簡單單地從上往下一劈。

  如果說這座“星羅劍陣”大陣是按照周天星辰自行仿造出一片星空,自成一方小世界,那么李道虛這一劍就是要劈開星空,好似開天辟地。

  所有星辰在李道虛的這一劍之下悉數湮滅,劍陣運轉徹底凝滯不動。

  伴隨著一道極為輕微就好似蛋殼碎裂的聲響,“星羅劍陣”被李道虛一劍劈開。

  星空褪去,重新露出社稷壇,也顯露出李玄都的身形。

  體魄強橫無比的李玄都第一次流露出頹色,氣息衰敗,眉心到鼻梁一線更是出現了一道細微裂痕,有鮮血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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