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好就好。”冷夫人狀若無意地掃了孫妙妙一眼。
孫妙妙一個激靈,直接跪倒在地。
寧憶道:“今日之事,夫人也不必責怪她,我遲早要找到這里來的。就算沒有她,還有旁人,總會有人為我領路的。”
冷夫人明白寧憶所言不錯,牝女宗善于玩弄人心,有利有弊,自家弟子也是心思多變,少有那等對宗門忠心不二的弟子。
冷夫人將視線轉向寧憶,“當初寧先生不告而別,然后便成了太平宗的人,今日重回牝女宗,想來不是再敘舊事。”
寧憶開門見山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舊事,卻不是夫人所說的舊事,而是為了當年林雨萍之事。”
冷夫人道:“此事早有定論,是玄女宗所為,兩宗結怨多年,這種事情再常見不過,而且江湖爭斗,哪有不死人的。”
“到了這個時候,夫人還要敷衍于我嗎?”寧憶稍微抬高了聲調,“據我所知,當年的那場襲殺是牝女宗一手策劃,完全是嫁禍于玄女宗。”
冷夫人臉皮微微一顫,“寧先生,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寧憶道:“這里不是三法司。”
冷夫人道:“那就是沒有證據了,僅憑旁人一面之詞,寧先生就要在我這里大開殺戒?這豈不是有違圣人教誨?”
寧憶冷冷一笑:“既然夫人這么說,那我便不與夫人說這些私人恩怨,我們來談論公事,清平先生主張道門一統,陰陽宗、皂閣宗均已同意,牝女宗遲遲不曾響應,是何緣由?今日清平先生親至,如果夫人不想與我談,那只好讓清平先生親自與夫人來談了。”
冷夫人心思幾轉,卻不知該說什么。
過了片刻,寧憶問道:“現在夫人可以與我談論當年舊事了嗎?”
冷夫人反問道:“你想怎樣?”
寧憶語氣平靜道:“我來此地之前,答應過別人,不會對夫人出手,只問首惡。”
冷夫人聞聽此言,臉色稍稍和緩,問道:“此人是誰?”
寧憶猶豫了一下,說道:“是陰陽宗的新任宗主上官莞,她說夫人待她極好。她感念舊情,不愿看到夫人被牽扯到此事之中,而且她也希望夫人能今早迷途知返,不要繼續執迷不悟,免得晚景凄涼。”
冷夫人臉色微變,沉默了片刻,說道:“原來如此。”
寧憶道:“如今大局,澹臺云敗在清平先生手中,注定無力庇護牝女宗,真傳宗和渾天宗更不必說它,自身尚且難保,所以牝女宗只有一條可走,便是接受道門一統。到時候三十六席真人之位中也有牝女宗的一席之地。”
冷夫人臉色變化不定,遲疑問道:“此言當真?李…清平先生不會追究過往之事?”
寧憶皺了下眉頭,一時間沒想好應該怎么作答,便在這時,就聽另外一個聲音說道:“牝女宗想要加入道門,還是要經過一番整改的,滌蕩這些年來積攢的污泥濁水,以嶄新面貌加入道門,就如今日的陰陽宗、皂閣宗。”
寧憶轉身望去,說話之人正是李玄都,他緩步走入此地,手中還提著一顆頭顱,被垂落的白發遮住了面龐。
冷夫人見到李玄都之后,不敢再安坐不動,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清平先生。”
李玄都站定,將手中頭顱擱置在桌上,說道:“王天笑,死了。”
冷夫人一震,望向那顆因為蒼老已經有些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頭顱,不再虛言應付,問道:“牝女宗…要如何整改?”
李玄都道:“很簡單,整肅內部而已。就拿陰陽宗來說,王天笑這等執迷不悟、罪大惡極之人,就理應剪除,而那些只是聽令行事的普通弟子,不應受到牽連。至于那些罪不至死人,也應酌情處置,不應多造殺孽。”
冷夫人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也明白這幾乎是必然之事,戰場上打不贏,就只能接受人家的條件,李玄都想要徹底掌控道門,就必然進行全面整合,進行一定程度的人事變動。先是太平宗的沈元重、許飛白、郁仙等人,繼而是靜禪宗的圓覺,接著是清微宗的李元嬰、李太一,再是正一宗的張靜沉、張岳山,然后是真言宗、陰陽宗、皂閣宗。就是玄女宗,蕭時雨也已經讓出宗主之位,讓自己的弟子玉清寧上位,并且同意了石無月重返玄女宗。至于慈航宗,可以說從一開始就站在了李玄都這邊,全力支持李玄都,那么白繡裳的位置自然不可撼動,甚至還有可能更進一步,這就好像是一場豪賭,白繡裳顯然是賭對了。
其余宗門雖然還沒有明顯變動,但也是遲早之事。從這一點上來說,李玄都倒是沒有刻意針對牝女宗,算是一視同仁。
冷夫人明白這個道理,也是她遲遲不肯歸順李玄都的緣故,只是今日已經沒了退路,終于要有所取舍了。166
冷夫人試探問道:“敢問清平先生,我本人算是哪一類人?”
李玄都直言道:“夫人不必擔心,夫人的確做了許多錯事,可如果夫人能夠迷途知返,率領牝女宗重歸道門,也是大功一件。功過相抵,夫人可以繼續擔任牝女宗的宗主,只是為了牝女宗的未來考慮,夫人應盡早定下傳人。”
冷夫人心中明白,李玄都認可她繼續做牝女宗的宗主,卻要將下任宗主的人選把握在手中,到了合適的時機,她便可如蕭時雨那般退位讓賢,善始善終,平安落地,這也算是李玄都退讓了一步。對于冷夫人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畢竟保住了自身的權位,于是冷夫人說道:“清平先生所言極是,自從宮官離開之后,宗內竟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繼承人選。若是宮官還在,也不遜色于慈航宗的蘇云媗和玄女宗的玉清寧。”
冷夫人知道宮官對李玄都有意,此時故意提及宮官,卻是在試探李玄都的反應,只是李玄都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卻是讓人猜不準他心中所想為何。
冷夫人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至于下任宗主的人選,事關重大,過去我都是請畏已定奪,如今畏已不在人世,清平先生承畏已衣缽,便應由清平先生定奪,不知清平先生是什么意見?”
“畏已”是徐無鬼的表字,除了冷夫人少數幾人,極少有人如此稱呼。
李玄都已然明白了冷夫人的意思,索性再給她一顆定心丸,“若是從地師那里論起,夫人還是我的長輩,不必如此生分,稱呼我的表字‘紫府’就是。至于下任宗主的人選,我畢竟不是牝女宗之人,對于宗內的許多情形不甚熟悉,所以談不上由我定奪,只能說討論商議,然后選出一個能讓我們都滿意的合適人選。”
冷夫人心中稍定,“清平先生,哦不,紫府說的是。”
李玄都道:“不如今日就決定一個人選。”
冷夫人點頭道:“牝女宗六姬分為兩派,一派是以為玄圣姬為首,清慧姬和搖月姬為輔,另一派是以廣妙姬為首,風成姬和梵瑤姬為輔。一般而言,宗主人選也是從這六人中選出,如今玄圣姬的位置仍舊空懸,還剩下五人。”78
李玄都道:“廣妙姬為惡甚多,錢玉龍、錢玉樓等人之死就是因她而起,不應繼承宗主之位。”
冷夫人不曾反駁,道:“那就是剩下四人。”
李玄都問道:“女官中沒有合適人選嗎?”
冷夫人一怔,苦笑道:“女官們都是要嫁人的,若是嫁人…只怕會有諸多不便。”
李玄都道:“夫人不是也嫁給了地師嗎?”
“可天底下又有幾個地師?”冷夫人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地師已經不在人世,有些話便十分直白了,“我因地師才登上牝女宗的宗主之位,也正因為我嫁給了地師,所以地師才得以執掌牝女宗。若是宮官還在,她倒是可以嫁…”
李玄都不等冷夫人把話說完,直接打斷道:“剩余四位,夫人屬意何人?”
冷夫人沉吟道:“清慧姬老成持重,是為最佳人選,只是她與宮官聯系極深,而宮官又在澹臺云麾下,如果澹臺云執意與紫府為敵,讓她來做宗主,恐怕會有些隱患。”
李玄都點頭道:“夫人說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冷夫人接著說道:“其次便是搖月姬,她的能力不俗,年紀與莞兒相差仿佛,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只是她也牽扯進了錢家之事,錢玉龍便是死在她的手中。”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問道:“柳玉霜如今身在何處?”
冷夫人回答道:“齊州。”
李玄都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江湖人,他考慮問題不再是個人恩怨,更多是從大局出發,從私人情感上來說,李玄都當然不想讓柳玉霜來做這個牝女宗的宗主,而且要殺之后快,可從大局上來說,李玄都卻覺得柳玉霜是個合適的人選,有助于穩定局勢,完全可以摒棄過去的仇怨,從大局出發,讓柳玉霜來做牝女宗的下任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