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謹風臉色一片灰敗,本來看起來也就古稀之齡的他,一下好像老了二三十年,十分蒼老。
陸雁冰收了笑,盯著李謹風,一只手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玉牌,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再度開口問道:“她是怎樣許諾的。”
都說萬事開頭難,開了頭之后,李謹風就不像剛才那般死硬,如實回答道:“就是牽線搭橋罷了,那溫夫人對四先生有舊情也有怨念,這一點谷玉笙早就知道,只是她引而不發,想要當作關鍵時候的一記奇招來用。這次上官莞找到谷玉笙,谷玉笙就想到這個法子,要讓溫夫人出面對付李玄都,用她的話來說,這叫胭脂刀,就看四先生是否憐香惜玉了,誰成想四先生竟是如此不顧念舊情,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溫夫人有句話沒說錯,四先生的確有老宗主之風…”
“少說這些有的沒的。”陸雁冰打斷了他,“說關鍵的,你是怎么與這位溫夫人勾搭成奸的?”
“是。”李謹風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那是去年中元節,是敬天拜醮的日子,堂主、島主以上都要齋戒沐浴,然后前往方丈島,在宗主的帶領下,向上天拜表。溫夫人便隨著李如風來到方丈島上,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見到了這位溫夫人。說起這位溫夫人,看著清高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實際上卻是風騷入骨,最是勾人。我畢竟活了這么大的年紀,看人還是準的。”
陸雁冰譏諷道:“若是看人準,你怎么沒有看準四先生?我看你只有看這些不守規矩的婦人才準吧。”
“是,是。”李謹風不敢與陸雁冰頂嘴,所以也不否認,繼續說道:“我料定這位溫夫人不是個安分守己之人,可也知道,她是個心高之人,若是有權有勢之人,諸如幾位先生或是上三堂的幾位堂主出面,她必然是依從的,可我空有輩分地位,卻沒什么實權,她多半是瞧不上的,我也就沒有什么機會。此事,不知如何被谷玉笙知曉了,后來她來見我,開門見山就提了此事,我答應幫她們做事之后,當天晚上,谷玉笙就把那個姓溫的小娘子送到了我的居處。”
陸雁冰有些興奮地起身來回走了幾步,道:“說清楚些,那位溫夫人是自愿的呢?還是被強迫的呢?”
李謹風道:“當時又沒人捆住她手腳,她連謀殺親夫之事都做得出來,誰還能脅迫她不成?當然是自愿的。”
陸雁冰皺眉沉思片刻,一拍面前的小案,喝道:“好你個老匹夫,事到臨頭,還不肯如實道來,真真假假,你當我是傻子嗎?”
李謹風嚇得一個激靈,說道:“五先生明鑒,哪、哪里不真?”
陸雁冰道:“我問你,到底是谷夫人許諾在前,還是溫夫人勾引你在前?”
說到這里,陸雁冰目光深深地盯著李謹風,“想要覓得一線生機,就想好了再說。”
李謹風一時愣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有些不明白,目光緊緊地盯著陸雁冰。
陸雁冰道:“還沒明白嗎?既然溫夫人是自愿的,難道你也是自愿的?”
李謹風人老成精,聽到這里,已經完全明白了,這是要自己改口,他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改口道:“是我說錯了,我重新說。早在谷夫人見我之前,那溫夫人就主動送上門來。事后,她讓我與她一起構陷四先生,我不肯,她就要把我們兩人的丑事抖露出來,還說是我逼迫她,要讓我身敗名裂。她又說,只要我幫她做成了這件事,她就嫁給我。我沒有辦法,只好按照她說的去做。”
陸雁冰露出滿意笑容,問道:“為什么選你而不選旁人?”
李謹風道:“除了我德行有虧容易控制之外,也因為我輩分最高,四先生修為高絕,地位尊崇,除了老宗主,誰也壓不住他。不過他如今地位高了,愛惜羽毛,便可以用大義、人倫去壓他,他必不敢公然出死了我,只能跟我好好講道理,這就落入了圈套之中,這都是溫夫人想出來的主意。”
陸雁冰又問道:“那谷玉笙是怎么回事?”
李謹風道:“就是谷玉笙指使溫夫人這樣做的。在我屈服之后,谷玉笙就讓溫夫人殺了李如風。”
陸雁冰問道:“怎么殺的?”
李謹風道:“是用‘返魂香’,只要一點就能讓人修為全失,溫夫人下在了李如風的酒中,沒了修為的李如風,直接被溫夫人親手殺了。然后就是上官莞出面,向李如風的尸體中輸入氣機,偽裝成死于‘逍遙六虛劫’的假象。”
陸雁冰點了點頭,“很好,這樣就都能對上了。此事主謀是谷玉笙,外敵是上官莞,這兩個女子里應外合,害死了李如風副堂主,又意圖嫁禍清平先生,甚至是破壞和議,阻礙道門一統,實乃罪大惡極!”
李謹風回答完這些之后,只覺得遍體寒意,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那位三夫人不是善茬,可這位五先生也不是好相與,招招都要將三夫人置于死地。只是她肯親自做這樣的臟活,必然是所圖甚大,不知那位四先生給她許諾了多少。
這時候,負責記錄的天罡堂弟子已經記錄完畢,這次就要多一些,足足有好幾頁紙,一起送到陸雁冰的面前。陸雁冰接過供狀,一一看了,一字不漏,沒有發現什么不該記錄的話后,對那個弟子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做得不錯,我記下了。”
那名負責記錄的天罡堂弟子大喜,單膝跪地道:“多謝堂主。”
陸雁冰又望向還被鎖在刑架上的李謹風,吩咐道:“還不快把老祖宗放下來。”
守在刑架旁的兩名天罡堂弟子趕忙解開李謹風的束縛,然后一人一邊架著李謹風來到陸雁冰的面前。
陸雁冰單手拎起自己的太師椅,放到李謹風的身后,柔聲道:“老祖宗,請坐,可以畫押了。”
兩名天罡堂弟子直接把李謹風按到太師椅上,然后那名負責記錄的天罡堂弟子則是把已經準備好的筆墨和朱砂都推到李謹風的面前。
李謹風看了眼陸雁冰一眼,見她雖然滿面笑意,但眼神中沒有半點笑意,分明是個美人,卻比羅剎修羅還要可怕,趕忙低下眼去,顫抖著提起筆,在供狀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按了手印。
陸雁冰拿起供狀,又看了一遍,再次確認沒有疏漏之處后,心滿意足。然后如法炮制,還是取出一個大信封,將口供放到里面,再以火漆封上,蓋上自己的印章。
兩份供詞,坐死了谷玉笙的罪名,只要老祖宗看了,陸雁冰有九成把握把谷玉笙置于死地。如此一來,她不僅可以在宗內的位次前進一位,而且還要在二師兄、四師兄那里記上一筆功勞,日后前途,便也有了。
陸雁冰將大信封也放入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對也遲說道:“也遲兄弟,待會兒你可得跟緊了我。”
也遲疑惑問道:“為什么?”
陸雁冰笑道:“你不是清微宗之人,你不知道,這天魁堂中,總有一些腦子不好使的人,就愛與人比劍,不分地點場合,下手沒有輕重,時常鬧出人命,上次四先生回來的時候,就遇到一個叫龍希勝的,死活要與師兄比劍,若非師兄技高一籌,結果也是難說。所以真要有人半路找我比劍,你替我打發了就是。”
也遲畢竟久在王庭之人,跟在老汗身旁耳濡目染,對于這種事情也不是完全不懂,此時已經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用力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好了。”
陸雁冰又想起一事,轉頭望向李謹風,說道:“還要委屈老祖宗再在這里待一段時間。”
李謹風點頭道:“那是自然。”
陸雁冰道:“老祖宗放心,這里都是我的人,沒人敢害老祖宗,只是有一點,要老祖宗記住了。”
李謹風恭敬道:“五先生請講。”
陸雁冰伸手幫李謹風整了整衣衫,輕聲道:“如果老宗主看了供詞,可能會親自提審你們一干人犯,畢竟是事關宗主夫人的大事,需要謹慎,這都在情理之中。到那時候,老祖宗當然可以當堂翻供,說我手里的供詞不實,是屈打成招,然后等著谷夫人來救你。只是老祖宗在這么做之前,一定要把后果想好了,不要像這次一樣,弄成現在這般不體面的樣子。”
李謹風的冷汗都出來了,嗓音發顫道:“我、我絕不敢這樣做。”
陸雁冰收回手,笑了笑,“敢不敢的,不在于我,只在于老祖宗自己,我就是給老祖宗提個醒。”
李謹風干笑一聲,笑容僵硬,“不敢,不敢。”
有人將陸雁冰的外袍捧來,陸雁冰隨手接過,披上外袍,示意一名弟子將李謹風送去牢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一片肅穆,“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說罷,她轉身向地牢外走去,她要將兩份口供立刻呈交老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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