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張靜修這番深談持續時間極長,結束時已經是星斗漫天,距離地師來襲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李玄都和秦素又去看望了顏飛卿,可顏飛卿已經睡下。李玄都倒是理解,當初他剛剛散去一身修為的那幾天,也是經常酣眠,想來應是身體不適應的緣故,過段時間便會逐漸習慣。
于是他不再打擾,與秦素一起離了大真人府,連夜下山去了。
從大真人府到上清鎮的這段山路,被正一宗修得極為氣派,臺階坡度不高,又十分寬闊,縱使是馬匹也可拾階而上,只是大真人府煌煌赫赫,來人下馬,少有人敢這么做罷了。
李玄都和秦素攜手走在這段山路上,秦素終于是開口問道:“玄哥哥,你當真要去做太平宗的宗主嗎?”
李玄都嘆了口氣:“大天師的話,你也是聽到了。慈航宗的宗主白繡裳,金剛宗的悟真大師,玄女宗的宗主蕭時雨,還有一位張氏子弟,料想也是江湖上分量極重的大人物,如此多的人為我捧場,豈能容我不去?再者說了,我本身也不反對此事。一則是受了沈大先生所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則是我想要在天下間做些事情,也是無權不行。”
秦素不是那等滿腦子幼稚想法的女子,自然知道兩人在江湖中立足,終是少不了這一步的。她之所以在江湖上有著偌大名頭,還不是看在她父親秦清的面子上,方才敬她一聲“秦大小姐”,日后兩人成親,她可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總不能滿江湖飄零不定,她也未想過讓李玄都拋卻名聲不要去入贅秦家,畢竟入贅一事等同是換了個祖宗,成了秦家之人,實在是不好聽。若是李玄都能成為太平宗的宗主,那是再好不過了。遠的不說,日后李玄都去遼東提親,那也是門當戶對。
李玄都沒有女子這般細膩心思,自然無法想到日后提親之事,更多還是停留在眼前局勢上,繼續說道:“這次地師奇襲大真人府,真正可怕的不是地師如何修為高絕,而是證明自上次玉虛斗劍以來訂立的諸多不成文規矩沒有很多人認為的那樣可靠。既然地師能突破底線直接對正一宗出手,那么日后誰又能保證地師不會直接將某個宗門滅掉?人心比黃金更貴重,江湖上的許多東西其實都是建在虛構之上,是經不起推敲和懷疑的。在此事之前,所有人都覺得正一宗深不可測,所向無敵,沒人懷疑,所以人人都會敬服正一宗,追隨正一宗,始終對正一宗抱有極大信心。我們都知道,正一宗并非天下無敵,這只是一個假象。如今地師將這個假象打破了,過去那些對正一宗深信不疑之人開始懷疑正一宗,如果正一宗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那么這種懷疑就會加重。這就是人心變了,正一宗損失了大量的聲望,聲望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切切實實存在,得失都在人心里。于是正一宗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一呼百應。大天師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決意反擊,就是為了挽回正一宗的損失的聲望,挽回人心。”
秦素若有所思道:“只要正一宗解決了打破假象的人,便能繼續維持假象,正一宗千百年來積攢的無形聲望不可小覷,在這股巨大慣性之下,正一宗很容易就能重回正軌。”
李玄都眼神中露出贊賞之色,調侃道:“近朱者赤,看來你跟在我身邊這些時日,聽我教誨,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
“美得你,你以為你是誰?”秦素毫不客氣地白了李玄都一眼:“本姑娘早就明白這些,哪里用你來教。”
李玄都笑道:“這話不像是秦大小姐說的,倒是有陸雁冰的三分風范了,看來果真是近墨者黑,以后還是要少跟她來往才是。”
“要說近墨者黑,那也是被你染黑的。”秦素輕啐道:“你現在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方才在大天師面前,也胡言亂語,不知道害臊。”
李玄都打了個哈哈,正色道:“這次去太平宗,多半不會一帆風順,你要隨我一同去嗎?”
秦素本想一口應承下來,轉念一想,又有了其他的主意。她聽幾位長輩說起過,當初她父親秦清接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無道宗的宗主宋政極力反對,宋政和秦清由此交惡。待到秦清升座大典的那一天,宋政派出無道宗的高手前來攪局,幸而有正道各大宗門助陣,這才逼退了那些無道宗高手,其中就有太平宗。如今李玄都要去太平宗繼承宗主大位,她倒是可以投桃報李,以補天宗或忘情宗的名義前來祝賀,倒真是給李玄都長了好大的臉面。
想到這兒,秦素便將自己的想法對李玄都說了。
李玄都沉吟半晌,故作正經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來,你可就是不打自招了,雖說如今江湖上知道你我之事的人不少,但也不至于是人人皆知。到那時候,不知情之人肯定會問:‘這李玄都去做太平宗的宗主,秦大小姐怎么來捧場?’就有人會把你我二人之事添油加醋地說上一通,自此之后,全天下都知道秦大小姐鐘情于我,非我不嫁,到那時候,你想反悔也是不行了…”
秦素登時羞得滿面通紅,嗔道:“不要臉,登徒子,誰非你不嫁了?”
李玄都微笑道:“不是你非我不嫁,而是我非你不娶。你若是不愿,我便捉了你拜堂成親,反正你也打不過我。”
秦素似笑非笑道:“剛剛正經了沒有兩天,現在又故態萌發,開始說這些不正經的話,你若有本事,去遼東的時候,見了我爹爹,也是這般說,那我從此以后都叫你‘玄哥哥’,心服口服。”
“不就是‘天刀’嘛。”李玄都笑了笑,一揮手:“我當然是…不敢的。我怕他老人家一刀砍了我,我雖然不怕‘天刀’,但看在你的面子,是萬萬不敢與秦伯父動手的。不過終身大事,哪里就不正經了?這世間的男男女女,任你是什么仙子也好,神女也罷,英雄也好,梟雄也罷,都要生兒育女的,若是人人都不生兒育女,那人族可就滅絕了,所以這可不是什么不正經。”
秦素轉過頭去,秀眉微蹙,道:“你再說這些話,我不跟你一起去太平宗了,你自己去好了。”
李玄都趕忙伸手去拉她,說道:“不說了,不說了。”
秦素輕哼一聲:“本來我還打算與你一起去太平宗的,不過我現在改主意了。我若和你同上太平山,有些心地齷齪之徒,還以為我和你已經成了夫妻,在背后胡說八道,壞我名聲。”
李玄都知道她這是有些生氣了,小意哄道:“對極,對極,你我若同去太平宗,你這般花容月貌,總是驚世駭俗,旁人一見,定要相問:‘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自會有人說:‘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大小姐,人雖然漂亮,家世也好,但是眼神不太好,竟然看上了那個叫李玄都的窮酸小子。’到時候,不知有多少男子要捶胸頓足,羨慕我的福氣。”
秦素被他逗笑,轉嗔為喜:“是不是還有許多女子也氣得跺腳,羨慕堂堂紫府劍仙竟然垂青于我這個小女子?”
說到這兒,她自己先是忍不住笑了:“咱們兩個互相吹捧,可真是不要面皮了。我原本不是這樣的,都賴你,果然是近墨者黑。”
李玄都笑道:“這不叫近墨者黑,這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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