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身形騰空而起,一劍翩若游龍,直奔徐無鬼而去。
徐無鬼仍舊是負手而立,不閃不避。
重重黑影憑空生出,然后越過徐無鬼,迎向李玄都。
此乃“太陰十三劍”的十三劍奴,比起李世興的劍奴不知高明幾許,李玄都身陷陣中,立時陷入苦戰之中。
徐無鬼只是負手觀戰。
如果徐無鬼不出手,僅憑“陰陽仙衣”就想殺掉李玄都,還是有些過于不切實際。所以李玄都在身中數劍之后,強行破開了劍陣。然后李玄都驟然消失,再現身時已在虛空,一劍刺向徐無鬼的眉心。
徐無鬼身形向后一撤。在旁人看來,徐無鬼這一退平平無奇,殊不知對于李玄都來說,徐無鬼向后退出的這一段距離卻是微妙無比,倘若少退一分,就要傷在李玄都的劍下。若是多退一分,就給了李玄都發揮的空間,勢必會引來李玄都的諸多后招。此時距離卻是不多不少,既不會被李玄都手中長劍傷到,又不至于讓李玄都得寸進尺。
李玄都身形強行一頓,向后落入湖水之中。
徐無鬼隨手一揮,湖水陡起,席卷向李玄都。看似輕描淡寫,卻是暗含“逍遙六虛劫”的六劫之力。
李玄都用出“南斗二十八劍訣”,在自己面前列星成陣,將涌來的白浪悉數攪碎,化為漫天霧氣。
徐無鬼嘆息一聲,向前一步踏出。
風起,吹動湖水碧波。
下一刻,徐無鬼已經出現在李玄都的面前,單掌一圈,朝著李玄都當頭打下。李玄都掌中“人間世”畫圓,迎上徐無鬼的手掌。兩人之間有兩股六劫之力凌空交擊,卻沒有沒有半點聲音傳出,兩者相互抵消,不斷湮滅。兩人的“逍遙六虛劫”出自同源,拼到最后,沒有半分取巧可言,只能以境界高低來分出高下,所以最終還是徐無鬼占據了上風,一把抓住李玄都的手腕,以“逍遙六虛劫”化去李玄都的氣機。
李玄都五指無力,握不住掌中的“人間世”,木劍直直往腳下湖水中落去,在中途卻被徐無鬼探手接住。
徐無鬼左手握住“人間世”,右手松開李玄都的手腕,反手一掌推在李玄都的額頭上。李玄都的頭顱猛地后仰出一個驚人弧度,發髻散開,長發披散下來。
徐無鬼拿著“人間世”,立在原地,李玄都向后踉蹌退去,在湖面上踩踏出一串漣漪。此時李玄都的感覺就像一個普通人被人打了一悶棍,天旋地轉,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方。不過李玄都仍舊守住了一寸清明,知道自己今日怕是絕無幸理了。
兩人的差距,不在于神通手段是否玄妙,也不在于對敵經驗是否豐富,就在于境界修為,這是李玄都最大的短板,幾乎無從彌補。若是從根本上說起,李玄都還是太過年輕了,如果他與徐無鬼年歲相當,誰勝誰敗,誰生誰死,還未可知。
徐無鬼看著踉蹌后退的李玄都,又是輕嘆一聲。
下一刻,徐無鬼出現在李玄都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讓他止住退勢,同時運轉“逍遙六虛劫”。
“逍遙六虛劫”乃是徐無鬼畢生神通所聚,除非李玄都“浩然氣”大成圓滿,否則絕無法抵擋,此時六劫之力入體,李玄都的氣機立時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緊接著徐無鬼手中的“人間世”攜著“仙劍化血誅”的劍意刺穿了李玄都的心口。
李玄都被一劍穿心,不同于以往,他此時一身氣機被徐無鬼以“逍遙六虛劫”悉數破去,“漏盡通”已然無法發揮效力,那么這穿心一劍便成了致命傷勢。
在這個時候,李玄都竟是重新恢復了清明,只覺得長劍穿體而過,竟是沒有太大的痛苦,整個人十分麻木,身子發輕,似乎隨時都會破空而去。
此時李玄都和徐無鬼相距不過尺余,四目相對,李玄都看到徐無鬼的臉上竟是沒有喜色笑意,反而是有著淡淡的惋惜和惆悵。
李玄都的臉上反而露出一抹笑意,似是自嘲,又似是無奈。
這一刻,李玄都仿佛回到了火光沖天的帝京城中,眼前的徐無鬼變成了與他兩敗俱傷的玉清寧。
緊接著,李玄都又看到了張白月,她的身形似虛似幻,似乎隨時都會隨風歸去。她朝著李玄都伸出了手掌,似乎要帶他一起離去。
然后畫面一轉,回到了單老峰上,秦素正背著他沿著峭壁向下攀爬,夕陽西下,晚風悠悠,李玄都只覺得心間一片安寧祥和,竟是生出幾分困意。
李玄都緩緩閉上了雙眼,向后倒去。
“嘩”的一聲,濺起水花。
徐無鬼沒有躲閃,看著李玄都緩緩沉到水底,湖面起先還有漣漪,片刻之后,最終歸于平靜,只剩下人間世的劍首還勉強探出湖面。
慈航宗的山門位于南海普陀島,此地是為觀世音菩薩的道場,素有“海天佛國”之稱,與東海的蓬萊、瀛洲、方丈三仙島并列其名。
普陀島有蓮洋午渡、短姑圣跡、梅灣春曉、磐陀夕照、蓮池夜月、法華靈洞、古洞潮聲、朝陽涌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霽、茶山夙霧、天門清梵共十二景,舉世聞名,只是等閑之人無緣得見,蓋因整個普陀島都是慈航宗的私產,若無邀請,不得登島,自然也無法見識這些美景。更何況許多景觀還是慈航宗的宗門重地,就是經常往來于東海和南海之間的清微宗弟子和普通慈航宗弟子,也是無緣得見。
不過秦素是個例外,她是秦清的女兒,忘情宗的宗主,李玄都的未婚妻,待到秦清和白繡裳成親之后,她還是白繡裳的繼女,其身份自然不同尋常,在蘇云媗的親自陪同下,已經游覽了十二景。
秦素隨著父親來此做客,本以為只是住上幾日,順帶游覽普陀島,完善一下自己的游記。到了那時,李玄都也該從蜀州返回,來南海接她,兩人可以一起返回太平宗。
只是她沒想到,李玄都去往蜀州之后就杳無音信,她本想去蜀州尋他,結果被父親攔下,只說讓她不必擔心,后來她見父親通過宗門重器“水中月”也前往蜀州,她便放下心來。
父親很快去而復返,告訴她事情已經解決,她便徹底放下心來,安心在普陀島等待李玄都處理完唐家堡的事情。不過也在心底有些小小的不滿,埋怨李玄都也不知寄信回來,飛劍傳書又不費什么工夫。不過秦素又安慰自己,也許是李玄都事務太過繁忙,脫不開身。
可秦素沒想到,轉眼間已經是六月了,李玄都仍舊沒有音訊,不僅她的幾次主動傳書都沒有成功,就是每月例行的清平會也失期不到,這讓秦素心頭籠上了一層陰影。
秦素決定去蜀州一行,再次被秦清阻止,只說李玄都已經不在蜀州,她追問李玄都去了何處,秦清又不告訴她,只說李玄都肯定會回來,讓她不要亂跑,免得錯過。
無可奈何之下,秦素就在普陀島長住下來。
一場細雨不期而至,落在紫竹林中沙沙作響。
秦素坐在避雨亭中,輕輕摩挲著手腕上那只李玄都送給她的玉鐲,望著外面的雨幕怔怔出神。
蘇云媗撐著一把紙傘來到亭中,收起紙傘,望著秦素,輕聲道:“素素,你怎么在這兒,讓我好找。”
秦素沒有收回視線,“有事嗎?”
蘇云媗笑道:“沒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嗎?”
秦素勉強笑了笑,沒有說話。
蘇云媗坐在秦素身旁,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又在擔心紫府了?放寬心,秦宗主都已經親自去找他了,肯定不會有事的,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一時半刻脫不開身。”
她頓了一下,又說道:“其實天底下的男子,不管英雄與否,很多時候都像個孩子,從來不讓人省心。他們在外面做著自以為正確的大事,忙著他們所謂的大業,從來都不會管身后還有人為他們擔心。等紫府回來的時候,我幫你說他。”
秦素目光有些恍惚迷蒙,“不一樣的。”
蘇云媗一怔。
“我不是那種關心則亂的性子。紫府也不是第一次冒險行事。”秦素仿若夢囈,“這次和以前不一樣,就算紫府去金帳王庭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的感覺。”
秦素轉頭望向蘇云媗,“靄筠,我是有‘宿命通’的,我還學過‘紫微斗數’,都說秋風未動蟬先覺,許多感覺并非是空穴來風,所以我才想要去找紫府。可爹爹說得對,如果是他和紫府都不能處置的麻煩,我去了只是累贅而已,反而要拖累他們,所以我只能在這里苦等,什么也做不了。”
蘇云媗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安慰秦素。
師父已經告訴她,李玄都的確是出事了,吉兇未卜,禍福不知。
忽然之間,秦素低頭望去。卻見她手腕上的玉鐲不知何時裂開了細細一線,就像被人用薄刃切開了一般。
一瞬間,她的眼前變得模糊起來,籠上了一層如外面雨霧一般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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