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權貴,自然也不缺紈绔子弟。
這些紈绔子弟不愁吃穿,因為有家族蔭蔽,也不樂意奔什么前程,每日所研究的就是“吃喝玩樂”四字。不要小看這四個字,常言道:“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這些紈绔子弟整日鉆營這些,尤其以“玩”為最。雖說于國于民沒有絲毫益處,但還真讓他們玩出花來,各種講究,各種說道,小到蛐蛐、鷹犬,中到各類珍奇古玩,大到人。前兩者且不去說,只說后者,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戲班,一類是各種行院。如今世道,戲班不興女子登臺,都以男子為主,許多龍陽之好的權貴都要豢養戲班子。行院以女子為主,便是各種清倌人和紅倌人了。
對于眾多紈绔弟子來說,最近帝京城中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事情,梧桐樓的花魁魏清雨相中了一個小子,只見了一面,便贖了身,從了良,也不賣藝了,直接跟著那小子跑了,第二天再去梧桐樓的時候,樓沒空,人已經不見蹤影。這可太新鮮了,這種故事倒也聽說過,都是在話本小說里,沒想到真能發生在自己身邊,真是開了眼界。
一時間,帝京城里許多游手好閑的公子王孫都在四下打聽,這是哪里來的過江龍?有這般能耐?他們可得好好拜會一番,然后“討教”一下。
其實這些紈绔子弟的邏輯十分簡單,帝京城是他們的地盤,這小子初來乍到,沒有打招呼,沒有拜山頭,直接搶走了魏花魁,這是典型的虎口里奪食,他們得給這家伙一點顏色看看,否則便是丟了臉面。
在帝京城,臉面大過天。
丟了臉面還了得?非要找回這個場子不可。
在紈绔子弟們看來,這和江湖也差不多了,那位已經成仙的老天師曾經討伐北邙山,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一個臉面。要是老天師咽下了這口氣,那就要被地師騎在頭頂上,翻不過身來,所以他們和老天師也沒什么兩樣,講究的就是一個臉面。
當然,在真正的帝京權貴眼中,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鬧,算不得什么,也上不得臺面,只要不捅婁子,由著他們鬧去,畢竟總得給他們找點事情做。
燕春樓,也是帝京城中數得上號的大行院,并不遜于梧桐樓,除了各類獨棟院子之外,其主樓也是富麗堂皇,因為臨湖的緣故,在二樓和三樓的臨窗位置開辟了好些豪奢的包間,供客人賞景。
此時在燕春樓的一個包間中,幾人正在閑談,桌子上都是官窯的瓷器,真是“玉盤珍饈值萬錢”。為首之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穿著絲綢衣衫,沒系腰帶,披散著頭發,意態從容。周圍幾人也都是錦衣華服,卻比不得這位。
此人來頭不俗,他姓楊,名叫楊天俸,他的叔祖正是當今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楊呂,楊呂號稱內相,權勢極大。其實紈绔子弟之間的區分也很簡單,誰主誰次,主要就是看自家長輩的權勢大小,同時也是按照廟堂的局勢來抱團,你爹是帝黨清流,我爹是后黨之人,咱倆就是對頭,于是帝黨的子孫們抱成一團,后黨的子孫們抱成一團。認真說起來,這些紈绔子弟未必與江湖有什么關系,卻延續了廟堂上的格局。
在部分世家子弟看來,楊天俸的出身算不得好,宦官之后嘛,可楊天俸卻不是個純粹的紈绔子弟,作為帝京城中有一號的人物,楊天俸看不上熬鷹遛狗的把戲,也不好男風,他自小仰慕古時的名仕之風,喜歡煉丹之事,常常服用丹藥,在說玄方面也頗有造詣。
楊天俸起身離開宴席,躺在旁邊的躺椅上,有一名侍女捧著一方玉盒跪在旁邊。楊天俸揭開了盒蓋,從里面二指拈出一顆鮮紅的丹丸。
丹藥這種東西,不僅僅是古時名士,便是許多帝王也癡迷于此。上至祖龍,下至本朝的世宗皇帝,都曾服用丹藥。對于尋常人來說,丹藥對身體沒有好處,畢竟江湖中人服用了都有一定風險。尋常人服用之后,冬燥夏涼,于是長年服用丹藥之人,冬季燥熱就穿薄薄的絲綢,到了夏季反而換成了厚厚的棉布。這便是時值深秋楊天俸仍舊一身絲綢單衣的緣故。
楊天俸將朱紅丹藥送入口中,又有一名侍女捧著一只玉碗,里面裝滿了冰塊。
服用丹藥也有講究,楊天俸所用的丹藥是以石鐘乳、紫石英、赤石脂煉制而成,副作用極大,服用之后不可靜臥,需要吃冰寒食、脫衣飲溫酒,行走散氣,此舉又稱“行散”,當然用房事替代也可,只要出汗即可,又因丹藥本就有滋陽之效用,故而許多名士甚是喜歡在房事之前服用丹藥。同時服用丹藥之后,皮膚會變得敏感,穿不得新衣,只能著舊衣,這便是所謂袒胸露腹、踏雪而行、捫虱而談等名士之風的由來。
侍女用精致的銀鉗夾起一塊冰塊,放入楊天俸的口中。
楊天俸揮了揮手,示意兩名侍女退下。
仍舊坐在桌席上的一名年輕公子說道:“任誰也沒想到,那個什么徐公子竟然是個娘們。”
楊天俸靠在躺椅上,“你說兩個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樣?”
“楊兄這是明知故問了,男人有龍陽之好,自然也有喜歡女人的女人。”另一人接口道,此人生就一雙三角眼,有些獐頭鼠目的感覺。
一個身子胖大的男子嘿嘿笑道:“如果能把這個姓徐的弄到手中,豈不是買一贈一?”
“姓徐…”楊天俸遲疑了一下,“查清她的底細沒有?”
“查清了。”還是先前那個年輕公子回答道,“出身宗室,還是個縣主。”
楊天俸伸手揉了揉額頭,“宗室…縣主,既然不是郡主,那就說明不是某位王爺的女兒了。”
“是。”年輕公子說道,“這位棲霞縣主是齊王一脈,諸位也都知道,齊王在世的時候,的確很了不起,滿堂花醉三千客,可擋不住世廟、穆廟的連續打壓,齊王死后,朝廷就停了齊王府的俸祿。如今的齊王一脈過得很是凄慘,據說這位棲霞縣主為了謀生,與江淮一帶的錢莊攪合在一起,這次上京就是為了查賬。”
楊天俸感覺藥力開始發作,臉上涌出一抹潮紅,問道:“這位棲霞縣主帶了多少人手?”
“一個沒帶。”年輕公子搖頭道,“她似乎有些修為,所以沒帶人手,就她自己一個人。”
楊天俸笑了一聲,“有意思,本是想見識下這位過江強龍,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三角眼的年輕人立刻說道:“正巧楊兄還未娶妻,若是能娶一位縣主,也是不錯。”
楊天俸沒有立刻應答,而是望向那年輕公子。這位年輕公子姓孫,名叫孫得意,干爹是宮里兵仗局的掌印大太監,所以他也是后黨之人,是他們一伙人中的智囊軍師。
孫得意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派人打聽清楚了,這位棲霞縣主沒有兄長,父母亡故,孤身一人,不過繼承了她爹留下的家財,如今是太平錢莊的一個小東家,身家很是豐厚。”
楊天俸眼神一亮,“太平錢莊可是好大的名頭,看來這位縣主娘娘的嫁妝一定很豐厚。”
包間內的眾人會心而笑。
楊天俸有些惋惜,“可惜是個縣主,上了宗人府的玉牒,不能做小,否則做個妾室剛剛好。”
孫得意淡然道:“若是楊兄不喜歡,娶進門后暴病而亡也是尋常事,楊兄續弦再娶就是了。”
楊天俸哈哈大笑,“是這么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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