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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三十二峰,陰陽宗位于最深處,故而想去陰陽宗,必先破皂閣宗,換而言之,皂閣宗算是陰陽宗的一道屏障。
在陰陽宗九峰中,有一峰名為翠云峰,此地有一處宮觀,與云錦山第一大宮觀同名,都是名叫上清宮,據說當年道祖曾在此煉丹,徹夜砌起太極八卦爐,以乾、坤、坎、離、震、艮、巽、兌八方位,調動天、地、水、火、雷、山、風、澤之靈性,巧運內外相濟之理,專心精煉了九九八十一天。揭爐時有萬道金光四射,直竄云霄。道祖自嘗一粒,瞬間面露紫氣,道祖以此丹點化座下青牛,跨上牛背,由北邙山遠出函谷關,化胡為佛。
在靜禪寺之戰中輸了一手的地師,此時便站在上清宮中,舉目望天。
冷夫人乘坐一只巨大白鶴扶搖盤旋飛至,她從鶴背上飄然落下,來到地師的身旁,道:“畏已,你在想什么?”
“鬼”字與“畏”字,乃是同源字,無鬼即是無畏,而“無”字也可以用“去”字、“棄”字、“已”字代替,故而徐無鬼的表字便是“畏已”。只是這個表字少有人知,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稱呼,只有冷夫人才有這個資格。
徐無鬼說道:“我在想日后的天下,當年世宗皇帝駕崩之后,有徐世嵩和祁英支撐大局,穆宗皇帝之后,有張肅卿和秦襄支撐起大局,在這四人之后,朝廷還有何人?會是孫松禪和趙政嗎?”
冷夫人輕聲道:“怕是已經后繼無人了。”
徐無鬼輕笑一聲:“如此也好,不過由人推己,在我離世之后,你們也都步入遲暮之年,到那時候,誰來支撐其后二十年的大局?”
一名身著玄色鶴氅的男子站在兩人不遠處,道:“難道地師真想將基業交予李玄都手中?”
地師沒有轉身,冷夫人卻是對此人點頭致意。
放眼整個陰陽宗,如果說地師是毫無疑問的第一號人物,那么大天官王天笑就是僅次于地師的第二號人物,其地位大致相當于正一宗的張靜沉、清微宗的張海石、太平宗的沈元重。
此人正是王天笑,他語氣平靜說道:“師兄,當年是你定下了我陰陽宗的百年大計,后又與宋政結盟謀取天下,可自從宋政失蹤之后,西北五宗失和,澹臺云空有境界修為,卻鼠目寸光,胸無大志,這才有了西京之變,致使我們丟了道種宗,現在又被正道中人欺壓至此,雖說師兄已有應對之策,但每每念起,還是心有不甘。”
地師無動于衷,不置一詞。
王天笑繼續說道:“說到李玄都,我聽說張靜修將靜禪宗讓給了李玄都,招攬籠絡之意昭然。據說澹臺云那邊也在拉他,在這等情況下,怕是李道虛不會甘心自己傾注心血培養出來的弟子給旁人做了嫁衣,多半也會有所動作。在如此境地之下,李玄都恐怕會左右逢源,而不會輕易下注,更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可能徹底倒向我們。”
冷夫人輕聲道:“當年宮官那個丫頭曾幾次示好李玄都,可惜我沒放在心上的,現在想來,那丫頭的眼光高得很,也好得很。”
王天笑冷然道:“可惜那位宮姑娘已經像李玄都一樣,叛出師門,自立門戶了。”
地師平靜道:“大明官,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上官莞做一宗之主還能勝任,讓她來擔當地師之位,擔當得起嗎?”
王天笑道:“師兄,你可曾聽說過改弦易轍?就算李玄都愿意與我們合作,師兄又如何保證我們這些人老去之后,李玄都不會自行其是?師兄難道就不怕我們的一生心血就此付諸東流?”
地師終于轉頭瞥了王天笑一眼,語氣卻仍是不疾不徐:“你放肆。”
王天笑稍稍沉默片刻,轉開了話題:“師兄,西京那邊,如何處置?”
地師平靜道:“澹臺云不過是癬疥之疾,不足為慮,就算想要根治,也要講究時機,講究分寸,絕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王天笑低聲道:“養虎遺患。”
地師搖頭道:“好了,當前最大的事情是應對正道各宗和遼東五宗,這個時候再去想西京之事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王天笑緩緩說道:“藏老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只待師兄一聲令下,便可送他們一程。”
地師搖頭道:“沒那么容易,不過讓他們死上幾個好手,卻是不難。”
王天笑說道:“既然如此,我親自去一趟皂閣宗,見機行事,不知師兄以為如何?”
地師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
得到地師的許可之后,王天笑向后退出幾步,然后轉身大步離去。
冷夫人憂心忡忡道:“畢竟有張靜修親自坐鎮,你就不擔心大明官失手?”
地師笑了笑,“江湖上哪有十足把握之事,關鍵還是事在人為,王天笑走了這么多年江湖,知道輕重。”
冷夫人又問道:“那我呢?”
地師輕聲道:“跟著我去西邊。”
“西邊?”冷夫人吃了一驚,顯然在事先沒有得到半點風聲。
地師點頭道:“對,西邊,我這些年來落了許多閑子,沒想到還真能用上。”
冷夫人先是愕然了一會兒,沉思了片刻之后,問道:“與沈大先生有關?”
“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地師露出了威嚴。
“是。”冷夫人不敢忤逆。兩人雖然是夫妻,但這個世道,也是夫為妻綱,兩人之間自然事事以地師為主,更何況在冷夫人身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且善解人意的羅夫人。
徐無鬼又放緩了語氣,問道:“夫人,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初相識的時候,我常說的一句話?”
冷夫人怔了一下,說道:“你常說…‘三思而行’。”
“是了。”徐無鬼說道:“三思而行,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知道了危險才能躲開危險,這是‘思危’。躲到敵人不再注意你或是很難顧及你的地方,這是‘思退’。抽身而退之后就可以作壁上觀,同時也可以整理思緒,反思自身,重新審視自己腳下的路,是不是走錯了,這是‘思變’。”
冷夫人若有所思道:“我們身在亂局之中,四面受敵,與其抱殘守缺,倒不如抽身而退,讓他們爭去,我們只管作壁上觀,看好戲,做漁翁黃雀。”
徐無鬼笑道:“這就是了,北邙山也好,江湖也罷,乃至于整個天下,它們都是死物,不會跑,也不會走,所以關鍵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人。”
冷夫人仍是有幾分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徐無鬼主動握住她的手,淡笑道:“不先置之死地,如何死中求生?我們先招惹了澹臺云,又招惹了張靜修,這兩人便聯起手來對付我們,看戲的李道虛和秦清也趁機參與進來,這便是墻倒眾人推,不過這才正合了我的意,原本的局勢就是一潭死水,經此一戰之后,整個局勢算是真正活了起來,活才能生變。”
冷夫人微微點頭,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明白地師的所思所謀。
上清宮主殿。
王天笑踏入大殿,光滑可鑒的黑色地面上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此時的大殿中立著三道身影,分別是二明官鐘梧、三明官王仲甫、五明官諸葛鏨。
王天笑停下腳步后,視線從一眾人身上掃過,緩緩開口道:“十殿明官中,魏臻和上官莞未能踏足天人境,張錚、金釋炎、趙純孝已死,李世興傷勢未復,便只剩下我們四人。”
鐘梧因為在靜禪寺中敗給了悟真,所以此時算是戴罪立功之身,上前一步,沉聲道:“請大明官示下。”
王天笑道:“去皂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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