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仁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用系天師壓住了張靜修,又駁倒了李玄都,卻因為一時疏忽,栽在了秦素這個小女子的手中。
當然,儒家弟子也不是只會動嘴不會動手,當年的墨家游俠派是敢于行刺君王的刺客,曾經刺殺祖龍,道家更是敢興兵造反,席卷天下。儒家能先后斗敗墨家和道家,其中弟子自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過今日不同,這里是太平宗的大本營,設有各種陣法,又有正道大批高手聚集于此,甚至就連張靜修都到了,三人雖然是天人境大宗師,但是敵眾我寡,倘若翻臉動手,那可是兇多吉少。所以三人臉色不好,卻也沒有貿然出手。
溫仁沉默了片刻,道:“道門乃是太上道祖所立,誰人敢說將道門從這世上除名?大天師言重了。”
秦素淡笑道;“那也未必,當年墨家何其興盛,被譽為天下之言不歸楊就歸墨,巨子更是與儒家圣人相提并論的人間神人,可時至今日,哪里還有純粹的墨家之人?當年鼎盛一時的墨家可不就是被儒家從世上除名了嗎?”
站在溫仁身旁的老者怒道:“墨家不合時宜,不順大勢,是自然消亡,與我儒家何干?”
秦素淡笑不語。
張靜修道:“當年至圣先師曾經問道于太上道祖,儒道兩家也算是淵源頗深,存續相依。如果大祭酒不是來將道門除名的,那么我們自是以禮相待,可如果大祭酒想要對道門不利,那也休怪我們這些道門弟子不講情面了。”
溫仁沒了剛才的氣焰,眼中神光這時也慢慢收斂了,又變回到古井不波的樣子,開口道:“大天師既然這樣說了,老夫還有什么可說的,老夫這就告辭。”
說罷,他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兩位學宮祭酒自是跟在他的身后隨之離去。這太平山的主峰雖然雄偉,卻也擋不住三位天人境大宗師的去路,其他人見大天師沒有阻攔之意,自然也不會貿然出手。
在三人離去之后,李玄都重新回到臺上,開始繼續升座大典。
只見李玄都走到象征太平宗宗主的寶座前,這次沒有猶豫,直接轉身坐下。一眾太平宗弟子整齊劃一地拜倒在地:“太平宗弟子恭迎代宗主升座!”
與此同時,立于高臺上的太平七老也紛紛向李玄都彎腰作揖行禮。
除此之外,前來觀禮的眾多江湖中人也一起開口出聲:“恭祝李先生接任太平宗代宗主!”
近三千余人的聲音響徹如雷鳴,連滿天的云霞都震的顫了一顫,滾滾回音在群山之間回蕩不休。
大天師張靜修帶頭離座而起,包括各宗宗主之內都向李玄都拱手行禮。
李玄都從座上起身,一一還禮。
至此,升座大典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一場由太平宗提前準備好的大宴,以太平宗的底蘊,又有七天的時間準備,應付這千余來客完全不成問題。屆時作為主人的李玄都自然要在宴席上再次感謝諸位宗主,交結聯絡感情。畢竟正道十二宗的頂層圈子,滿打滿算也就二十人左右,除了十二位宗主之外,還包括兩位太上宗主和幾位宗內的實權人物,如張靜沉和張海石,以前的李玄都不管境界修為多高,身份不夠,都是圈外之人,如今終于是躋身這個圈子,算是新人,自然要混個“臉熟”,畢竟還有許多宗主對于李玄都只是久聞其名而未見其人。
于是接下來諸位賓客在知客弟子的引導下按照身份高低前往不同的殿閣入席,諸位宗主、長老單獨一殿。而其余太平宗弟子則是開始拆除臨時搭建的高臺,并將寶座搬回太平宮中。
今日能得太平宗邀約前來觀禮的皆非等閑之輩,對于太平宗的安排都無異議,畢竟如今正邪局勢一觸即發,大天師不惜親自趕來太平山,還不是要借著諸位宗主齊聚一堂的機會,議定對邪道“用兵”之事,正所謂謀劃于密室之中,自然不能讓尋常人去攪擾諸位宗主的大事。
太平宮四周有四方殿閣,仿佛眾星捧月,分別以四象神獸為名,諸位宗主的筵席就被安排在青龍殿中。按照道理來說,應是效仿古禮,每位宗主都是獨自一桌,依次排列。不過今日卻一反常態,特意準備了一張巨大的圓桌,足夠數十人圍坐。
諸位宗主圍桌而坐,一番謙讓之后,李玄都坐在主人位上,大天師張靜修坐在主客位上,其他宗主依次排列。不過引人注目的是,秦素也被邀請到這張桌上,不是李玄都的意思,而是張靜修的意思。
眾人入座之后,張靜修微笑道:“今日之所以用了圓桌,是貧道特意請紫府安排的,用意只有一個,寓意我們正道十二宗同氣連枝,若是分桌,就好像是四分五裂,甚是不美。”
李玄都笑道:“大天師所言極是,若不能同氣連枝,還能叫正道十二宗嗎。”
張靜修話鋒一轉:“不過十宗之人,也不能一概而論。”
在座之人都是老狐貍了,立時聽出了張靜修用詞的不同,是“十宗”而非“邪道”,果不其然,張靜修說道:“遼東五宗,一向與我正道十二宗交好,這也是眾所周知之事。”
此話一出,殿內驟然一靜,諸位宗主神色各異。
秦素微微一笑,接話道:“大天師說的是,當年家父接掌忘情宗,時任無道宗宗主的宋政就百般阻撓,若非各位宗主助陣,家父也不能順利接掌忘情宗,小女子在此謝過。”
說罷,秦素端起酒杯,環敬一周之后,以袖掩面,一飲而盡。
李玄都第一個舉起酒杯回敬,然后是張海石和白繡裳,蕭時雨因為對于秦素的好感,也舉起酒杯,于是其他宗主也紛紛舉起酒杯回敬秦素。
一杯酒飲盡,便是認同了秦素列席的身份,正如幾位宗主因故無法前來,就派了宗內實權人物,秦素此來也是代表了秦清。
在眾人放下手中酒杯之后,張靜修繼續說道:“西北五宗,罔顧祖宗教誨,為了一己之私欲,里通外敵,禍亂天下。方才秦姑娘已經說了,天下太平時,地師是注定難以成事的,地師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天下大亂,這樣一來,他才有成事可能,這些年來,他和宋政聯手布局,先后扶持青陽教,勾結金帳汗國,已經卓見成效,而我們正道十二宗卻因為內部意見不合而無暇顧及,及至今日,已是到了不能不管的地步。”
這次正邪大戰的根本原因,眾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在臺面上的話卻不能這么說,必須要打出為了天下蒼生的旗號,這樣才能師出有名,正一宗尤為擅長此道,與清微宗的陰陽怪氣、靜禪宗的勸人大度并列齊名,就連大天師張靜修也不能免俗。
眾人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卻不能點破,紛紛點頭應是。
張靜修環視一周,道:“所以貧道想要聯手正道十二宗之力,外加遼東五宗,一起討伐北邙山,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這是李玄都與張靜修早就議定的事情,他自然第一個開口表態道:“大天師所言甚是,本宗兩位宗主先后遭地師暗算,太平宗自當從命!”
太平七老中的六位負責招待客人,只有沈元重在席上,哪怕他心中有所疑義,卻也不能付諸于口,因為李玄都說的實情,太平宗在不到十年的時間中換了三位宗主,與地師脫不開干系,已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更何況太平宗和陰陽宗還是多年的宿敵,李玄都的這番話挑不出半點毛病,無論認不認可,都只能贊同。
在李玄都開口之后,白繡裳和悟真作為張靜修的左膀右臂,也開口贊同。
除了未到的靜禪宗之外,此時共有十一位宗主,已然有了四位宗主贊同,還剩下八位宗主。在這八位宗主或代表宗主的長老中,蕭時雨因為牝女宗炮轟漩女山之故,又是第一個贊同。法相宗和真言宗一向是墻頭蘆葦,也就隨之同意。
只剩下四宗,三位真人俱是出自全真道,與正一宗的正一道并非一路,實質上更是尊奉李道虛為盟主,于是一起望向代表了清微宗的張海石。
張海石在來此之前,就曾專門去見過李道虛,征詢他的意見,師徒二人商議了小半個時辰,李道虛讓張海石隨機應變,實質上就是默許了張海石可以全權做主,甚至是暫時放下爭端與正一宗聯手。
張海石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江湖上有個‘四六之爭’的說法,不可否認,我們之間的確是有些爭執,就如大天師方才所說,是意見不合。不過這些都是我們自家的事情,還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如今外敵當前,自然要先放下爭執,一致對外。”
張靜修道:“海石先生的意思是,同意了?”
張海石點頭道:“這是自然。”
張靜修臉上有了笑容,舉起酒杯:“海石先生、李道兄高風峻節,虛懷若谷,貧道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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