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秦素的意料之外,改用“四海潮生劍”的李玄都竟是遲遲沒有敗退,劍勢綿綿不絕,反而是站穩腳跟,擋下了白繡裳的連綿攻勢。白繡裳也不急躁,在六十四路劍法用完之后,大袖一揮,觀音法相化作點點螢火,消散不見。而她則是橫劍身前,在劍身上屈指一彈。
劍身震顫,劍鳴陣陣。
可在李玄都的耳畔卻仿佛有一道驚雷炸起,讓他心神凝滯。
待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白繡裳已經一劍刺來。李玄都趕忙出劍抵擋,雖然堪堪擋住,但“四海潮生劍”的綿綿之勢也被破去。
李玄都心知方才白繡裳彈劍的手段乃是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劍”,與靜禪宗的“獅子吼”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能震懾對手心神,據說修煉高深之后,還能彈劍而歌,配合歌聲,又惑人心神,使其殺意頓消,戰意全無,只剩下佛家的慈悲之心。想來白繡裳顧忌臉面,所以只是彈劍,未曾在晚輩面前開口高歌。不過對于男子而言,能聽白繡裳高歌一曲,實是一件難以拒絕的美事,只是不知當世之間誰有此等殊榮。
白繡裳出劍不止,在出劍的間隙還不斷彈劍,雷音陣陣,讓李玄都難以集中精神,很快陷入頹勢。
就在這時,李玄都心神一動,松開手中的“人間世”,以氣機駕御,又取出得自韓邀月的“碧玉鴛鴦”,以玉笛作劍,揮舞之間,風過玉笛的吹口,頓時響起嗚咽之聲,隨著李玄都不斷灌注氣機,笛聲大盛,隨著劍勢變化,笛聲或高亢,或低沉,一時之間竟是遮蔽了劍鳴之聲,破去了白繡裳的“大慈雷音劍”。
白繡裳眼神中流露出贊賞之意:“好,不愧是紫府劍仙,難怪被譽為無量境下無敵手。我若不以境界壓人,也是難以取勝。且看我這一劍。”
話音落下,白繡裳以手中的碧玉長劍抖了個劍花。剎那之間,劍風當空,呼嘯不止。李玄都僅僅是被劍風一掃,就覺胸口發悶,立時明白此時白繡裳不再刻意壓制境界,用出了天人造化境的修為。他不敢大意,用出平生所學,“太上丹經”和“玄陰真經”并用,一陰一陽,一水一火,水火相濟,迎向白繡裳。
“白宗主還是留手了,不過就算如此,也是勝券在握。”東玄道人在旁觀看,不覺捻須微笑。
“若是堂堂慈航宗的宗主連一個晚輩都打不過,那才是笑話。”秦素微諷道:“若是再給紫府二十年的時間,東玄道長怕是萬不敢再說此話。”
東玄道人輕哼一聲,一股無形氣機向秦素襲去。
秦素巋然不動,輕描淡寫地將這股氣機化解。
東玄道人面上不顯,心中卻是驚訝。方才他出手教訓秦素,雖然沒用真本事,只是想讓秦素吃個小虧,但也不是一個歸真境能夠輕松化解的。秦素方才所用的手段,陰中帶柔,一斂一放,明晦不定,高明非常,竟是與玄女宗的手段有些類似。
秦素怒視東玄道人,冷然道:“以大欺小,非長者所為。”
東玄道人閉口不言,一則是他自知理虧,再則是,如果占到便宜被人說嘴也就罷了,關鍵是以大欺小還沒占到便宜,一張老臉便有些掛不住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忽然狂風大作,讓渡船搖晃不止,湖面上更是掀起層層大浪。
秦素運轉氣機,身形下墜化作一方壓艙石,止住渡船的搖晃趨勢,使其不至于傾覆于大湖之中。然后舉目望去,只見白繡裳以左手食中二指挾住李玄都的“白骨流光”,任憑劍上寒氣森森,卻奈何不得她分毫。
秦素因為秦清的緣故,對于慈航宗的各類絕學多有涉獵,立時認出白繡裳所用的是“玄天劍指”,以指作劍,不遜于神兵利器。至于先前那陣狂風,則是另外一門絕學,名為“七玄絕劍”,當初韓邀月追殺她和李玄都的時候,幸有不知先生楚云深相助,那時候楚云深便是用了這門絕學擊退韓邀月。此時由白繡裳用來,截然不同,威力大增,就算秦素距離戰場極遠,也覺得心神不寧,呼吸不暢。
另一邊的東玄道人也隱隱感覺心跳加速,然后就聽“啵”的一聲,他先前布下的小千世界已是被徹底破去。
一瞬之間,各種聲音涌來,一切又變得鮮活起來。
“你我就此停手罷。”忽聽白繡裳的聲音響起,然后當空的劍勢一收,白衣女子已然抽身后撤。
李玄都停在原地,心知白繡裳說退便退,顯然是境界高出自己太多之故,也不敢妄談追擊,收起“白骨流光”和“碧玉鴛鴦”,再將“人間世”化作一顆種子大小,拱手道:“白宗主絕技令人嘆為觀止,受益匪淺,李玄都承教了。”
白繡裳微笑道:“李先生不過是吃了境界的虧,待到李先生也踏足造化境,勝敗殊為難料。我方才有一劍收之不及,傷到了李先生,我這兒有一套口訣,可以幫李先生化解劍氣,不留后患。”
說罷,白繡裳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以氣機托送到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略微猶豫了一下,接過那本冊子,向白繡裳拱手致謝。然后李玄都身形下降,落回到秦素身旁。
白繡裳隨手一抖,手中那把碧玉長劍的劍身立時寸寸碎裂,化作齏粉隨風散去,只剩下一個劍柄留在手中。此劍連寶物也算不上,與“人間世”相撞千百次之后,早已裂痕遍布,又遭白繡裳彈指擊打劍身,早該粉碎,只是因為白繡裳灌注氣機而強行凝聚一處,此時白繡裳散去氣機,此劍便再難維持。
李玄都見此情景,心中一凜,心知白繡裳用此劍與徒手無異,若是換成“妙法蓮華”,怕是自己早就敗下陣來,萬不可能堅持如此長的時間。
白繡裳又是伸手一抓,從二樓一處房間攝出那名慈航宗的白姓女子,轉身離去。
東玄道人如法炮制,也攝出張世水,駕馭法座離去。至于那些張世水的隨從,東玄道人自是不在意,反正腳長在他們身上,也不是小孩子了,個個都是老江湖,難道還去不了云錦山?
待到兩人離去之后,秦素才輕聲問道:“玄哥哥,沒事吧?”
李玄都搖了搖頭:“無妨,只是氣機損耗有些嚴重,調息幾日就好。”
秦素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道:“白繡裳不顧前輩身份與你交手,又故意壓制境界,是為了什么?難道真是為了指點一二?”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說道:“白繡裳此舉,試探意味更重。當初我墜境之后,不乏有人猜測我就算能恢復境界,此生也要止步于歸真境,白繡裳應該也是如此猜測。如果我只是歸真境的修為,她不介意落我臉面,賣一個情面給東玄道人,如今我晉升天人境,她就要斟酌一二。慈航宗的女子向來是心思深沉,一個天人境還不足以讓她釋疑,她要看看我的天人境界有幾斤幾兩,若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天人境,她還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可發現我的天人境界不同尋常之后,倒是東玄道人的面子不大夠了,她不介意與我結個善緣。”
秦素點了點頭,已是懂了,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突破歸真境桎梏的?”
“傻素兒。”李玄都失笑道:“當年我離開帝京城的時候可沒有墜境,只是傷勢極重,后來就是因為不想抱殘守缺,才將‘人間世’葬在劍秀山上,然后主動墜境,得了一個可以用丹藥修補根基的機會,就算沒有‘五炁真丹’這個意外之喜,也有二師兄準備多年的‘五毒真丹’。可在外人看來,卻是我在帝京一戰中墜境,后來勉強恢復境界,也有隱患。這其中說不定就有二師兄故意放出煙霧混淆視聽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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