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陰氣機和至陽氣機的最大不同之處在于,至陽氣機造成的傷勢就好似刀砍斧劈,雖然致命,但只要僥幸不死,但也不會有太大的隱患;可至陰氣機就像是人體生病,平時蟄伏不覺,一旦發作起來,往往是病入膏肓之時,神仙難救。
先前李玄都出手偷襲,已經在無心上人的體內留下了一股至陰氣機,此時他再次以“玄冥九陰蕩”出手,兩股至陰氣機合作一處,立刻發作起來,使得無心上人再難維持這尊金身法相,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法相徹底崩碎,化作無數碎片消散于天地之間。
原本韓邀月已經徹底將白絹壓制在下風之中,偶爾觀察另外一邊的戰場,感覺大體都在掌握之中,韓邀月也就意態閑適,雷公的落敗在意料之中,而在那尊金身法相降臨人間世之后,便不算什么了。
直到金身法相崩壞,無心上人自身難保。韓邀月臉色驟然蒼白,猛然轉頭,怒道:“你二人如此不濟事!”
話音未落,一道白色長虹轟然而至。
韓邀月果斷擺脫白絹,身形向后退去。
雖然他不像無心上人和雷公那般有傷在身,而且他的修為也要在二人之上,但是面對李玄都與白絹的聯手,他沒有必勝把握。畢竟此時不比歸德府時,即使沒有了不知先生楚云深,這一男一女也不同往日,一個服下了“五炁真丹”,一個拿出了“欺方罔道”,戰力大增。
韓邀月張開雙手,兩只大袖自然垂落,便如兩只蝠翼,身形一掠,騰空而起,御風而行。
白虹落地,砸出一個大坑,周圍的樹木紛紛斷裂。
韓邀月剛剛松了一口氣,就感覺一股冰冷殺機籠罩住后背,心知不妙的韓邀月在空中搖身一晃,化作三個一模一樣的韓邀月,分別向三個方向逃遁而去。
白虹正是李玄都,面對韓邀月的這手保命秘法,他在短時間內根本無從分辨,好在此時還有白絹,只聽女子出聲提醒道:“左邊。”
李玄都心領神會,立時朝自己左手邊的那個韓邀月出劍。
只見這個韓邀月被一劍刺中手臂,鮮血淋漓,染透白袍,而另外兩個韓邀月則是緩緩消失不見。
韓邀月既驚且怒,顧不得其他,反手一掃。
隨手一袖的氣機,就如金身法相橫臂一掃。
李玄都一劍摧破而已。
被一劍激怒的韓邀月正要繼續出手,李玄都已經一步掠出,一腿掃向韓邀月的胸口。
這一腿有任何的花哨,唯有一個“快”字,如風卷殘云。
韓邀月被一腳踢中胸口,噴出一口鮮血,身形跌落地面。。
李玄都如影隨形,不斷出掌,帶出無數殘影,瞬間將韓邀月徹底淹沒。
這次的出掌,仍是只有一個“快”字。
一瞬之間,韓邀月也不知挨了多少掌,只見李玄都的雙手之上有藍色電芒閃爍,竟是與正一宗的“掌心雷”有幾分形似。
韓邀月勃然大怒,不顧身上的電芒閃爍,正要出手,卻覺得背后一痛,卻是不知何時白絹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后,一刀刺在他的后心位置,若不是他在白袍之下穿了一件軟甲背心,乃是一件忘情宗代代相傳的上品防身寶物,極為堅韌,這一刀便要將他捅一個透心涼。
這一刀讓韓邀月驚醒過來,不該繼續與此二人糾纏,走為上策。
于是原本打算還手的韓邀月立刻改變了主意,以體內氣機強行震開兩人,然后從雙袖中分別抖落出兩枚符箓,雖然韓邀月也是武夫之屬,但是到了歸真境之后,武夫和方士的界限就漸而模糊不清,武夫畫符不容易,可使用符箓卻不算什么難事,只見這兩道符箓迎風自燃,化作兩尊金甲神人,雖然比不得先前的金身法相,只有尋常人大小,但用來阻擋李玄都和白絹片刻時間卻不算什么難事。
李玄都一劍將攔路的金甲神人從頭到尾劈成兩半,白絹則是將攔住自己的金甲神人一刀梟首,不過韓邀月已經趁此時機化作一道長虹,遠離而去。
李玄都和白絹都是歸真境的修為,誰也不能長時間御風而行,自然也無法追趕一位一意逃遁的天人境大宗師。
李玄都與白絹對視一眼,兩兩無言。
沉默了片刻,白絹首先開口道:“我去找三…秦部堂。”
李玄都點頭道:“那我去處理殘局。”
兩人背對而行。
所謂的殘局,不過就是無心上人和雷公這兩位天人境大宗師而已。
李玄都不由自嘲一笑,難怪當初會有人稱呼他是魔頭煞星,好像自己每次踏足江湖,都要有許多江湖高手身死。好在江湖上從來不缺高手,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只是黑白譜要重新排名,正因為黑白譜經常變更的緣故,所以在準確難度上有所欠缺,遠比不得常常是數年不變的三玄榜單。
而且黑白譜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各大宗門的宗主皆不入榜上,若是也將這些人排入其中,到底誰前誰后?若是牝女宗的宗主高出玄女宗的宗主,玄女宗豈不是要讓黑白譜的排榜之人去死?二十二個宗門,二十二個宗主,拋開登頂太玄榜的幾人,剩下的總不能全都并列第一,而且這些宗主大多也在伯仲之間,排榜稍有差錯,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正因為如此,黑白譜上多是江湖散人和各宗高手,遠遠談不上覆蓋整個江湖,這也是當初太平宗在排出太玄榜之后,并不繼續依次點評而是變為少玄榜的緣故。非不愿也,實不能也。
當李玄都返回時,無心上人已經消失無蹤,畢竟是天人境的大宗師,壓箱底的保命手段一定不少,而且他當初能從真言宗宗主手中逃脫,此時再從李玄都的手中逃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于是就只剩下一個雷公了。
李玄都來到雷公面前,發現這位青陽教高手已經氣若游絲,除非有靈丹妙藥,否則是活不成了。
李玄都輕嘆一聲:“又何苦?”
背靠大樹的雷公微微睜開雙眼,望著李玄都,虛弱道:“紫府劍仙,江湖上都說你是公義之人,朝廷害死了張肅卿,為何你還要相助朝廷?”
李玄都搖頭道:“朝廷是朝廷,太后是太后,而且我也未曾相助朝廷。”
雷公笑了一聲,不掩語氣中的譏諷:“可你救了秦道方。”
李玄都平靜道:“朝廷腐朽不堪,若是有人能站出來,推翻這個朝廷,然后建立一個新的朝廷,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世道,那么我李玄都甘愿為其馬前卒。”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望了雷公一眼,道:“青陽教起事已有數年之久,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可曾有半點太平氣象可言?可曾有過半分人心所向?縱觀青史,你們這種人,大業未成便安于享樂,鼠目寸光,不足以成大事,不過是有心人禍亂天下的牛耳尖刀而已。所以說,你們青陽教只能一拳打碎這個世道,卻沒有建立起一個嶄新世道的能力,在嶄新世道來臨之前,不能沒有朝廷。”
雷公猛地咳嗽一聲,幾乎吐出血來。
李玄都道:“從來都是騎驢找馬,你們青陽教連頭騾子都算不上。”
雷公死死盯著李玄都,艱難問道:“那你覺得誰是馬?西北大周?還是金帳汗國?”
李玄都搖頭道:“都不是。”
雷公已經說不出話來,雙眼漸漸黯淡。
李玄都望著雷公的尸體,輕輕握住拳頭。
其實在天寶二年之前,無數人心心念念的太平世道已經遙遙可見。
萬世之功,一步之遙。一步踏空,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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