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回到自己的船艙,隨手布下一道禁制之后,開始盤膝入定。
普通武夫修煉體魄,不外乎是血肉、筋骨、皮膜,再深一層便是氣血、內臟,修煉有成之后,體魄堅韌。而到了歸真境之后,之所以能夠返老還童或是青春永駐,則是因為得以更深層次挖掘人體秘藏,感應體內深處密如繁星的諸般竅穴,并且對自身控制達到極為細微的地步,精華內藏,沒有半分外泄,
人體內有一千二百余竅穴,其中大竅穴有三百六十五處,對應周天之數,猶如一座座湖泊,而三大丹田則是三座汪洋,以正經十二脈和奇經八脈等諸多經脈相連,形成一張大網,氣機流轉其中,便如江河流轉,生生不息。
初窺門徑三境和登堂入室三境其實都是在淬煉三大丹田和諸多經脈,直到踏足出神入化三境之后,才會真正開始修煉竅穴。尋常武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注定難以大成,這也是歸真境被分為九重樓的原因之一,李玄都修煉靜禪宗的“坐忘禪功”,得“漏盡通”,已經凝練二百余竅穴,這才使得李玄都的體魄異于常人。這些竅穴之中又聚氣不泄,若是李玄都將竅穴中的氣機也全部提取出來,便可修為大漲。
只是隨著李玄都拿到“人間世”和修煉“太陰十三劍”之后,已經不太敢如此做,因為這兩者兇險莫甚,若是李玄都再毫無顧忌地將竅穴內的氣機抽空,便如將城池中的守城士兵調走,只剩下一座座空城,太平盛世時還無太大緊要,可到了亂世,便是致禍之源,如今李玄都的體內便是一副亂世景象,“逆天劫”扎根氣海,“太陰十三劍”又依附于“逆天劫”伺機而動,猶如西北大周和青陽教,讓李玄都不得不防。
尤其是“太陰十三劍”,若論“詭異”二字,猶在“北斗三十六劍訣”之上,修煉劍意好似養蠱煉尸,稍有不慎便會反噬自身,而且每一劍之間都互有聯系,好似人體之內的各路經脈,若是練全十三劍,便等同經脈全部打通形成大周天,暢通無阻,十三劍的劍意匯聚一處,便如活物一般,生出靈性,若是劍主不能將其降服,便要淪為這劍意的宿主劍奴,如行尸走肉一般,這也是少有人敢于修煉“太陰十三劍”的緣故。
如今李玄都已經修煉了:“陰陽兩極生”、“風雷云氣生”、“倒逆氣云錯”、“幽微宿命生”、“風卷殘云掃”、“玄陰劍氣煞”、“九陰玄冥蕩”等七劍,這也是不得已之事,要應付強敵,又不能過多動用“人間世”,只能如此。
可這樣一來,也將李玄都推到了一個很是危險的地步,“逆天劫”劍氣固然不再增長,但體內的“太陰十三劍”劍意卻與日俱增,就如飲鴆止渴,難以長久。
李玄都內視一番之后,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自嘲道:“看來要爭取早日恢復境界,否則一旦鎮壓不住,性命都要不保。”
李玄都低頭看了眼自己平攤在膝蓋上的雙掌,掌紋中有微不可查的絲絲縷縷黑氣游弋,輕嘆道:“走火入魔。”
東海之濱,一人當空掠過。
此人著玄黑衣衫,腰間懸劍,踏云履,戴紫金冠,兩道劍帶隨風飄搖,恍然若謫仙人下凡。
他一次駐足于海鷗的背上,借力直上九天,乘風而行;一次是立于巨大潮頭之上,任由腳下大浪翻滾,不濕鞋底分毫,踏浪而行;終于在一處礁石上駐足后,閉目凝神,睜開雙眼后,掐指默算,眼底掠過一抹陰沉。
東海繁華,往來船只不計其數,海上行船有人看到此情此景,剛想要上前近觀,那人已經是從礁石上消失無蹤。
眼底難掩陰沉的佩劍“仙人”繼續東行,最終跟另外一位同樣出海之人狹路相逢。
兩人互不相讓,迎面相撞。
方圓十里的海面,瞬間下沉三尺。
來人身著一襲文士儒衫,氣態儒雅,腰間懸掛有一柄血色長刀。
這位佩劍“仙人”輕聲道:“寧憶,此乃我師門之事,容不得你一個外人插手。”
寧憶嘴角勾起,伸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微笑道:“若我執意要插手呢?”
佩劍之人也不動怒,只是淡然道:“難道你寧憶想要在太玄榜上更進一步?”
寧憶腰間佩刀血光四溢,平靜道:“若能如此,也不是不行。”
話音落下,海面上炸開一個漩渦,在氣機的映照下,仿佛是一朵紅色荷花。
佩劍之人伸手按住腰間的佩劍,青氣升騰。
與此同時,在他的腳下也生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蓮”。
一青一赤,在茫茫大海之上,交相輝映。
一輛馬車自歸德府而出,一路往東行去。
車夫是個面無表情的老人,沉默寡言。
車廂內是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正在調琴。
她輕輕撥動了幾下琴弦,似有雜音。
女子輕嘆一聲,怔然無言。
過了片刻之后,她將窗簾撩開一縷縫隙,輕聲問道:“我們到哪兒了?”
老車夫回答道:“小姐,我們昨天就已經出了歸德府,如今正去往齊州平原府,大概還有四五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府城。”
吳州,上清府 在上清府的府城中有一座隸屬于正一宗名下的府邸,后宅中一方不小的湖泊,雖說比不了江南那些別院中那些動輒占地十幾畝的大湖,但這等引水入府的手筆也算不小了。
臨湖有一座木閣,冬暖夏涼,面向湖水的一整面墻壁被開辟成門扉,若是夏日,推開門便是一汪湖色帶著絲絲涼氣涌入閣內,暢快怡人。
雖然現在已是冬日,但此時木閣面向湖水的門扉大開,閣內只有蘇云媗一人,她脫去了鞋襪,赤腳跪坐在不染塵埃的木質地板上,手中執有棋譜,面前是一方棋盤和一黑一白兩盒棋子,正在打譜。
就在此時,閣外的長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拉開另一側面向長廊的門扉,然后顏飛卿來到蘇云媗的身后。
蘇云媗仍是專注于眼前的棋盤,頭也不抬道:“按照路程來算,李紫府已經抵達齊州境內。”
顏飛卿點頭道:“從江州傳來消息,他跟隨錢家的船隊一路北上。”
蘇云媗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玄機,你覺得李紫府有幾成把握?”
顏飛卿沉吟了一下:“五成。”
蘇云媗喃喃道:“正一宗、太平宗、玄女宗、慈航宗,加起來才有五成?”
顏飛卿無奈道:“畢竟是旁人的家事,我們若是插手太多,難免會弄巧成拙,倒不如我們只是做出一個姿態,剩下的事情都由李紫府去做,能成與否,也是看李紫府了。”
“先不說這些。”蘇云媗轉開話題道:“前不久我剛剛得到消息,如今西北五宗內部有不穩跡象,似是澹臺云與那位地氣宗師徐無鬼起了分歧,你怎么看?”
顏飛卿搖頭道:“非是我等可以插手,你也不要太過上心,免得引火燒身。”
蘇云媗自言自語道:“我有種預感,在今后的局勢中,這一點將會至關緊要。”
顏飛卿眉頭微皺,沉思片刻,道:“徐無鬼此人詭計多端,難保不是他故意為之。”
蘇云媗將捻著的棋子投回棋盒,嘆道:“且看吧,無論是西北,還是齊州,很快都要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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