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刺客之事,子雪別汗沒有貿然離開王庭舊址,而是遣人先去王庭報信,他則是“固守待援”,就在這城中扎下營來,等待藥木忽汗的接應。
子雪別汗可以不走,商隊們卻是不能不走,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好不容易等到雪停了,若不趁著天晴趕緊趕路,等到第二場大雪下來,只怕就走不了。到時候誤了日子,錯過了小閼氏的壽辰,可是沒地買后悔藥去。
這一路上,李玄都從月離別的口中了解了不少王庭近況。
按照月離別所言,因為王庭是老汗駐扎所在,所以其他諸王雖然有親兵,但兵力都在千余人左右,王庭主要由怯薛軍拱衛,而怯薛軍由大都尉統領,如今的大都尉正是伊里汗。除此之外,就是薩滿勢力。這些薩滿人數自是比不得動輒數萬的怯薛軍,但是地位尊崇,而且身懷不俗修為,對照中原朝廷衙門,兼具禮部、欽天監、鴻臚寺、祠部司的職能,也是不可小覷。這兩家都是支持大閼氏的。
按照道理來說,有了伊里汗和薩滿祭司的支持,大閼氏本應是徹底掌控王庭局勢才是。可關鍵在于老汗王的態度,畢竟老汗才是金帳的主人,怯薛軍是老汗的護衛,薩滿是老汗的仆人,如果老汗支持小閼氏和幼子,那么伊里汗和薩滿們也不能公然反對老汗,這便給了小閼氏機會。在最近的十余年中,小閼氏的勢力發展迅速,許多王庭權貴紛紛倒向小閼氏,積少成多之下,也不遜于掌管怯薛軍的伊里汗和眾多薩滿。認真算起來,子雪別汗和月即別汗都是支持小閼氏的。
至于小閼氏手下掌握的王庭女侍,神秘異常,哪怕是月離別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這些女侍內部也有勢力劃分,有些在小閼氏身旁充作護衛,有些則是隱瞞了身份,分布在王庭權貴身邊。通常而言,護衛在小閼氏身旁的女侍都十分丑陋,皮膚黝黑,而那些潛入王庭權貴身邊的女侍則是十分貌美,有些是低賤的女奴,有些是那顏們的寵姬。畢竟眾多那顏們不可能像僧人一樣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只要貪戀美色,就會被這些神秘的女侍趁虛而入。小閼氏就通過這些女侍掌控王庭權貴。
聽到這兒,李玄都卻是想起了牝女宗,這二者的手段怎么如此相似?然后他又想起了謝雉,難道這位小閼氏也是類似于謝雉的身份?
想著這些,李玄都隨著商隊距離王庭越來越近,只剩下五天的路程了。
幽州,朝陽府,秦家。
一場小雪飄搖而至,使得整座府邸銀裝素裹。府中大湖已經結冰,襯得那座湖心島上的三層樓閣有些冷清寥寥,緣于此湖為大小姐私有,按照大老爺自己定下的規矩,就算是大老爺,沒有大小姐的許可,也不能登樓,閑雜人等更是不可擅入湖上,大小姐早年時也有幾個丫鬟,可隨著年紀大了,都遣散了,這里自然冷清。
此時湖上有幾個稚童正在溜冰玩雪,他們都是秦家二房所出,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所以秦素這位姐姐、姑姑就網開一面,不拒絕他們在這兒玩鬧。
天寒地凍,阻擋不住火氣旺盛的孩子,可貓兒卻是畏寒,早已不再外出,縮在主人懷里,抄起了小手,瞇著眼睛打盹。
一只白皙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貓兒,偶爾還會撓撓它的下巴,引來一陣舒適的“咕嚕咕嚕”聲音。
秦素斜躺在三樓的榻上,懷抱著大名“金豆豆”的黃貍花,一身素色月白衣裙,衣裙上繡著浮云紋暗花,外罩石青小襖,右手上一個翠綠欲滴的玉鐲子,畫龍點睛。
這個鐲子,不是李玄都相送。李玄都送的兩只鐲子早已被秦素收起保存,這只鐲子是李非煙所贈,雖說其本身就是一件須彌寶物,但對于秦素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貴重物事,關鍵在于意義不同。這鐲子本是一對,由李非煙的母親傳給她和姐姐李卿云,一人一只,等著她們以后傳給女兒或者兒媳,李卿云的那只鐲子傳給了司徒玄策,李非煙的鐲子卻是保存至今,然后傳給了秦素,這便是表明了秦素是李家媳婦的身份。
說到成親,又叫兩姓之好,自然不是兩人之事那么簡單,關乎到兩個家族。對于李玄都和秦素而言,自然就是李家和秦家了。李家與張家、秦家這些世家不同,并不看重血緣,從來就有招贅、義子的傳統,也正因為如此,使得李家人才不絕,就拿本代來說,張家雖有大天師張靜修坐鎮,但下一代卻有青黃不接之勢,反觀李家,人才濟濟,甚至還有余力內斗。這就顯現出差別了,要知道就算是皇子奪嫡,也得兒子夠多且成器才行。
李道虛和李道師當年便是入贅,改了李姓,成為李家之人。司徒玄策、陸雁冰等人則是出身于清微宗大族,并不算李家之人。從這一點上來說,清微宗中人與李家中人不能一概論之。如今的李家大家長自然是李道虛,雖然他膝下沒有一兒半女,但是李元嬰、李玄都、李太一都記在他和李卿云的名下,等同兒子。若是按照這個排序,李元嬰便是長子,不過不是宗子,所謂宗子,也就是身承大宗的嫡長子,其妻是宗婦,無論祭祀祖先、喪事喜事、宴請賓客,都以宗子為主。在李元嬰之下,李玄都是次子,李太一是幼子。李道虛雖然將李玄都逐出了宗門,不許他再以清微宗的名義行事,卻沒有將他從李家的族譜上除名。按照李道虛本來的想法,兩位弟子,一人為宗主,另一人就做宗子,所以將來誰能成為李家宗子,尚未定論。
正因為如此,李玄都和秦素定親還真是秦李兩家聯姻,這也是李玄都為何無父無母卻說不能背棄祖宗入贅的緣由所在。
說到定親,此事乃是李道虛首肯,然后又由李非煙這位長輩親自登門,半分禮數不少,這便是父母之命。如今世道,都講究一個明媒正娶,若是夫妻兩人私自結親,難免有名不正言不順之嫌,女子也會被看輕幾分。秦素這幾日也想明白了,先前是自己想得簡單了,如今按照規矩一步一步來,才是正理。按照李非煙所言,谷玉笙嫁給李元嬰,雖是謝雉做主,但李家這邊沒有長輩出面,而且谷玉笙也談不上身世清白,就有點不清不楚的意思,哪里比得了秦素這般明媒正娶的大家閨秀,以后這宗子宗婦還是要落到李玄都和秦素的頭上,誰來執掌清微宗,她管不著,可李家家主之位,卻是至關重要。再者說了,掌握住了李家,那就是掌握了清微宗半數以上的堂口,宗主也不過是個花架子。
這番話讓秦素羞紅了臉龐,不敢接話。不過秦素也是認可這個道理,就拿太平宗而言,李玄都雖是太平宗的宗主,但還是要交好陸夫人制衡沈元重,比不得當年沈大先生執掌太平宗時那般隨心,無他,不過是因為沈家勢大罷了。
秦素不是唾面自干的老好人,李元嬰暗算李玄都之事一直被她記在心里,此仇不報,如何甘心,就算她忍得,為了李玄都,她也忍不得。聽了李非煙的一番話后,她便想著,李玄都雖然不是清微宗的宗主,但畢竟姓李,若是能繼承李家的家主之位,再有二師兄為奧援,日后插手清微宗也是順理成章,到那時候,就是兄弟之間的個人恩怨,而不是與整個清微宗為敵。
想到這兒,秦素下意識地逆毛擼了擼懷里的金豆豆,引得它不滿地“哈”了一聲,權作警告,不過因為實在太冷的緣故,卻是沒有逃出秦素的懷抱。
秦素回過神來,趕忙安撫懷里的小家伙,笑道:“豆豆,說不定以后你就要改名叫大橘了。”
金豆豆斜斜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透著不屑,仿佛在說:“愚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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