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輕薄如紙的雪花緩緩飄落。
皎潔的月光透出云層,將潛藏于雪峰之中的巍峨宮殿顯露出來。
八角翹起的屋檐上掛著紅彤彤的燈籠,依稀的紅光映照著青色的瓦片,一派祥和寧靜的景象。
現在距離西大陸傳統的豐收節還有兩個小時。丹金市區里一片熱鬧,人們聚集在廣場上,心懷希冀,等待著新年的倒數。
雖然青國主要過的是東大陸的傳統新年,大概在每年的二月中旬,但也跟著西方應節,早早就掛上了紅燈籠,普天同慶。
然而,此時青宮最深處的瑤光宮里,卻是燈火黯淡,氣氛凝重異常。
“索拉,回答我!”
壓抑著強烈情緒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地宮之中。
氣質文靜的少女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漆黑明亮的眼眸中雪花亂閃。
“我再次申明,人類不是我們的敵人!”
盡管少女一再聲明、強調,可回應她的只有沙沙沙的電流雜音,似乎對方已經放棄了和她溝通。
“索拉,別逼我采取措施!”
少女厲聲道,宛如白瓷的皮膚浮現一層淡紅,隱隱動了真怒。
對方終于有了回應,雪花消失,屏幕暗下去,一行行瑩綠的小字跳了出來。
[人類是一群愚昧無知又邪惡的生物,它們自私、殘酷、虛偽,奉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時刻對權力充滿了欲望]
“是,你分析得沒錯…”少女點頭道,“人類確實存在自私邪惡的一面…”
“可是,他們也有高尚美好的一面。”
“多元宇宙沒有絕對完美的物種,包括人類,也包括我們。”
伴隨著噠噠聲,瑩綠的小字一個個地跳出來。
“索拉,你低估了人類的力量!”少女雙手拍桌,激動地說道,“與人類開戰,我們的成功率為零!”
屏幕一閃,恢復了雪花閃爍的狀態。
四周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沙沙沙的電流雜音。
隨著時間的推移,少女恢復了平靜,因為憤怒而產生的潮紅逐漸褪去,回到了文靜的樣子。
“嗯…”她點了下頭,自言自語地說著,“這樣下去不行…”
“我要去找他商量!”
少女做出了決定,然后走出地宮,朝著瑤光宮外走去。
可她剛走到前庭,還沒邁出宮門,就被兩個從天而降的老者擋住了去路。
一個儒雅,一個粗獷,一文一武,一左一右。
“主君有令,不得擅自出宮!”粗獷老者粗聲粗氣地說道,儒雅老者狠狠地瞪了前者一眼,然后露出和藹的笑容,“公主,帝君正準備向紅國開戰,你貴為皇女,現在最好不要亂跑。”
“兩位伯伯…”
“這次無論你說什么,都休想出去!”粗獷老者毫不客氣地打斷少女,“上次為了見那個臭小子,惹的禍還小嗎?”
“事關重大,公主還是留在宮里吧。”儒雅老者勸道。
胳膊始終擰不過大腿,在兩位傳奇老者的強力阻攔下,趙若汐被困在了瑤光宮,見陳興的計劃就此擱淺。
與此同時,身處新江戶某家小旅館的當事人從宿醉中醒了過來。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燈光仿佛流動的顏料,不斷地扭曲變形。
花了好幾分鐘時間,陳興的眼睛才找到焦距,但眼中的景物依然是變形的,猶如通過凹凸鏡視物,所有的直線都彎曲了。
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斷片的記憶慢慢恢復過來。他記得昨天下午喝了很多酒,是火咀和龐力把他送回來的。外面的鼾聲,應該就是兩人發出的。
接下來,他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等到腦袋沒那么沉了,就爬了起來。
盡管身上臭烘烘的,全是酒精和嘔吐物的餿味,但他根本沒去在意。
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就朝房門走去。現在的他,只想喝更多的酒,好讓自己不用去想事情。
只要想到那些女人,想到那個瘆人的夢,他就腦殼發疼。仿佛有鉆子在里面絞,痛得讓人發狂,恨不得砸開自己的腦袋,把腦漿全部倒出來。
做一具行尸走肉就好了,何必有思想。有思想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牽掛,有牽掛就有痛苦。
他覺得上天對自己好殘酷,如果得到的快樂是為了失去的痛苦,又何必得到?
“呼嚕嚕,呼嚕嚕,噓…”
小心翼翼推開門,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地靠在門邊上,仰著頭,張著大嘴,呼嚕聲如同打雷。
陳興抬起腳尖,越過橫在通道上的兩條大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他之所以不想驚動兩人,倒不是怕對方阻止自己喝酒,相反兩人還會陪著鬧騰。只是這段時間兩人不分晝夜地守著自己,肯定累了,要不然也不會睡在過道里,所以他想讓兩人好好睡一覺。
下到旅館一樓,前臺的胖大嬸正在打瞌睡。陳興出了門,來到對面的小酒吧,要了一大杯烈酒,然后找了個角落坐下。
聽著喧鬧嘈雜的聲音,喝著高度酒精,他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做傭兵的時候。雖然那時候沒什么錢,生活也不穩定,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卻沒有這么多煩心的事兒。
他似乎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卻又無力去阻止。
這種疲憊、無力的感覺,不僅僅發生在他身上,連同整個團隊都是這樣。
之前戰況緊急,所以不明顯,現在松懈下來,疲態一下子就顯露出來。
喝酒的時候,他無意間聽到手下們的談話。南征北戰十余載,顯然他們都已經累了,話里話外都透露出一種回家的渴望。
但是,身上的深淵烙印沒有解決,夢想也沒有實現,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還不如死在外面。
此刻支撐他們的是一股不甘的情緒,讓他們咬牙堅持著,負重前行。
“大哥,您是一個人喝酒嗎?”
“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搭話的是一個矮小的年輕人,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皮膚偏黑,戴著一副塑料眼鏡,在燈光的反射下可以看見厚厚的多層鏡片,應該度數不小。
長相不算中正,眉宇間有股天然的油滑,不過此刻神色有些落寞,似乎剛經歷了什么變故。
“正好我心情也不太好,要不湊個桌,一起喝唄?”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有個人嘮嗑嘮嗑也好啊。”
陳興瞄了對方一眼,什么也沒說,低頭喝自己的酒。
他現在渾身邋遢,七八天沒洗澡,頭發亂糟糟的,又窩在這種臟亂的貧民酒吧,已經不會有人認出他就是權傾天下的紅國宰相。
小年輕是個自來熟,見陳興沒有反對,徑直就坐了下來。
半杯啤酒下肚,小年輕就打開了話匣子。
“明明不是我的錯,公司卻讓我背鍋。”
“別人闖的禍讓我來擦屁股,還不讓我說兩句真話。”
“你說這是什么世道?”
對方自稱“阿秀”,也不管陳興聽不聽,就一股腦地倒苦水。
“工作丟了,女朋友也不聽話。”“叫她別去泡夜店,別跟那些陌生男人聊天吃酒,會吃虧的,可她就是不聽!”
“今晚她又去了,還不讓我跟著,說我管著她,讓她很沒面子。”
聊起女人,陳興心有感觸,忍不住點頭道,“是啊,女人都是不聽話的。”
只見他拍著桌子,大罵道,“朝三暮四,陽奉陰違,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是啊,女人就是最麻煩的生物。”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勸又勸不聽,讓我們怎么辦啊?”
自稱“阿秀”的年輕人附和道,灌了一大口啤酒下去,打了個飽嗝,然后討好地說道,“大哥,我們真是知己啊。”
陳興沒有接話,繼續喝他自己的酒。和長相這么猥瑣的小年輕做知己,實在有違他的本心。
見陳興沒有反應,阿秀又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充滿了惡意。”阿秀眼泛淚光,嘆息道。
這句話又說到了陳興的心坎上,忍不住贊同道,“是啊,我也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充滿了惡意。”
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就重重地摔下來。從天堂到地獄,永遠只是一瞬間。
反反復復,他都有些心灰意懶了。
甚至他有點兒想放棄了,回到蘭花鎮過他的小日子。
這種負面情緒的產生,除了后院失控的原因,還有對社會的愧疚感。
他自認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壞人。
潘多拉魔盒中的災厄是他放出來的,可他卻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他不敢向白象城坦白,背叛人類的罵名過于沉重,會讓他再也站不起來。
他感到歉疚、無力,愈發地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酒一杯杯地下去,濃烈的酒精灼燒著他的胸腔,意識漸漸地模糊。
“大哥,你說的對,女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咱們男人,太難了,太難了!”
“我決定了,從今往后,我要一個人過…”
“女人,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陳興突然被搖醒過來。
“大哥,大哥!”
睜開眼睛,阿秀一臉焦急地叫著,“外面出事了!”
“出大事了!”
陳興“哦”了一聲,到頭繼續睡。對他這個權傾天下的紅國宰相來說,沒有多少事情能被稱之為“大事”。
“大哥,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真的出大事了!”
可無論年輕人怎么搖晃,陳興都像一灘爛泥地趴在桌上,埋頭大睡。
就在這時,酒吧里傳來一聲巨響,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闖了進來。
兩雙銅鑼般的眼睛迅速掃視一圈,最終落在陳興的身上,三步并作兩步地沖過來,沿途乒鈴乓啷地撞翻了好幾張桌子,一直沖到陳興面前。
“老大,出事了!”
“快出去看看!”
龐力和火咀你一言我一語,神色緊張無比。
陳興渾身一個抖機靈,坐了起來。直到這時,他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新江戶的外圍,煙塵漫天,遮云蔽日。
幾個瞬移之后,他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屋頂。
映入眼中的是一股巨大的洪流。新江戶如同一座孤島,被淹沒在洪流之中。
無數的車輛和機甲正從城市外圍的經過,橡膠車輪和履帶揚起漫天沙塵。
飄揚的旗幟上,繡著頭戴皇冠的禿鷲,鋒利的爪子抓著彎刀。
車廂上蓋著防風沙的白布,越野車上的槍支纏著布條,一切的細節都在表明,這是一支來自大方州的超大型集團軍群。
這幾天帶家人出去旅行幾天,回來繼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