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斯珈·亞克爾的眼中,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冰冷而又恐怖,無窮無盡的白霧充斥著這片空間中,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頭上。
她曾聽皮克說過無盡森林之旅,那還是在五年前。關于森林狼的故事她一直都很好奇,但她不想親自去見那存在于傳說之中的物種,如果有可能,她永遠不想走進 傳說,在這里會有古靈精怪、有偷渡到長城以外的野人、異族…
大陸各地經常會有游吟詩人傳唱原始森林的秘密,皮克更是與她唱過關于無盡森林的詩歌:
我曾閱遍古卷萬千,流連于神話和傳說之間。
阿基里斯與他的珍寶,赫拉勒克斯的天資。
神的自由掌控,還有那惡魔的咆哮。
顯然這些都消失在了無盡森林之中。
你說,你想要走,想要冒險。
那就去北方的無盡森林吧。
那童話中的福佑,
都存在于 那遺失的寶藏,
都存在于 那神秘的種族,
都存在于 那些勇敢的冒險者,
都存在于 皮克的歌聲時而在耳邊回響。
她不想要冒險,也不想要福佑,她更想讓腦海中想起那首關于馬車、天梯、公主的歌。
在夜晚,黑夜取替白霧,一切在眼前都是未知。或許森林中的無數生靈都進入到了夢鄉,或許它們才剛剛蘇醒。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是,自己不是一個人。
她不敢想象一個人走進無盡森林該是什么心情,她的丈夫皮克感受到過,但他從來沒與她講過,皮克告訴她的離奇事情沒有任何恐怖,甚至有時候還會有歡笑。
黑夜之中的一切都鋪上神秘色彩,暗夜生物似乎也懼怕他們這些數以千計的不速之客,只會在遠處尖叫咆哮,從來都不敢靠近。
數天的北進讓海斯珈輾轉難眠,她疲乏極了,撐著她的,是經常出現在腦海中的桑迪和皮克的笑臉。
她知道自己必須睡過去,因為明天很有可能會繼續北上。
五天或者是六天?
她快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吐了,曾經的貴族小姐變成了一個臭烘烘的叫花子,如果皮克見了,不會再對自己唱響歌曲了吧,桑迪見了,大概也不會撲入她的懷中。
海斯珈想終止頭腦中思緒,想讓冰冷僵硬的身體得到休憩,想讓緊張的五官舒展開來,她從來沒有走過這么遠的路,這短短幾天時間里,她所走的路程超過了她這一輩子走過的所有的路。
心里的擔憂一直抓著她的心臟,使她干燥的喉嚨撕裂,嘴唇破皮流血。
埃克菲大嬸在她的身邊,兩個人共同依靠在同一棵樹上。
大樹將北風切割成旋風,不斷在她們身周盤旋,縈繞。
兩人緊挨著取暖,聽著耳朵里的風聲,卻是沒有一點的困意。
海斯珈的夢一直都很溫暖,除去在和平小鎮城堡的那段時光,她的夢一直都是彩色的。然而到了現在,一切都變成了灰暗。
她實在是太累了,進入到夢中時候,兩條腿仿佛依舊在移動著,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向著北方走。
黑暗中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要向著北方走,有的只是威脅和鞭撻。
所有的約德爾曼女人都不敢停下來。
她們都是臭烘烘的,頭發油膩,眼眶紫黑,衣服臟亂。
在夢中,所有人都在走著,漫無目的、向著未知的地方進發。
倏地,她從夢中驚醒,看著眼前的黑夜,她再一次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夢中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她們像是囚犯一樣被圍困在一起。她見黑夜之中有銀甲騎兵巡邏,奧丁戰馬上掛著染血的三米長槍。沒過多久,埃克菲大嬸身體一抖,也在她旁邊驚醒。
這種情況很常見,不止是她們,幾乎每一名約德爾曼人每天都會遭受這種令人發瘋的經歷。更有甚者會在黑夜中驚聲夢囈,最嚴重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約德爾曼女人閉著眼睛逃跑,那是夢游,她能確定。但是最后,約德爾曼女人還是被銀甲騎士挑死在了槍下。
自己變成了牲畜,騎兵們在放牧,牲畜有不乖的,就會死…
沒有等到天亮,所有人就都醒了過來。
地面上全是被風侵蝕了無數遍的硬土,沒有人可以在這等硬土上睡到自然醒。她們不是身體發麻,就是被無處不在的冷風吹得頭疼欲裂,最后只能忽然驚醒。
很多天都是這樣的情況了,約德爾曼平民的臉色越來越差,有人瘦的只剩下一層皮,只要臉上做出細微的表情,立即就會凝聚出無數的皺紋。
內心的積郁,加上周圍氣氛壓抑的堆砌,海斯珈變得無比的憂郁。
天還沒亮,她們就被銀甲騎兵勒令北行。
約德爾曼女人負責將糧食熬成米粥,在天剛亮的時候,米粥也熬好了。數千人排隊領取食物,海斯珈不由得在人群中搜尋她朝思夜想的身影。
沒有看見皮克,也沒有看見桑迪。
事實上,她有著很多的目標。祖父、桑迪、皮克,或者經常走在皮克身邊的那幾個約德爾曼男人,只要讓她找到一個。
很長時間過去了,她依舊沒有找到那幾個身影。盛米粥的手被凍僵加上思緒煩亂,她差點將鐵勺子打翻在地。
鐵勺子掉在地上是要被銀甲士兵懲罰的,輕則挨上一頓鞭子,重責脫光衣服再挨上一頓鞭子。
是埃克菲大嬸在她旁邊幫她接住了將要掉在地上的鐵勺,光明之神保佑,讓事情變得容易一些吧。
“海斯珈,你需要振作起來。”埃克菲大嬸對她說,海斯珈連忙反應過來,將手里盛好的米粥遞給了面前的約德爾曼男人。
自己一定是生病了,為什么一直有不好的預感呢?海斯珈心里暗忖。埃克菲大嬸就很堅強,自己應該向她學習,是的,一定要振作起來,她這樣想著,紫色的眼眸又重新綻放了亮光。
“你們聽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沒有?”排隊的約德爾曼男人在小聲閑聊,接著吹到耳邊的風,她聽清了兩個人的談話:
“昨天那群騎兵將一部分約德爾曼老人和小孩都帶走了。”
“帶走他們做什么?”
“殺掉唄,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那群騎兵不斷增加趕路速度?”
“你是說他們嫌棄老人和小孩拖慢了他們的速度,所以直接吧老人和小孩抓起來都殺掉了?”
聽到這里,海斯珈手中的鐵勺子還是掉落在了地上!
如果被銀甲騎兵發現,她一定會被懲罰!
但此時的她已經不在乎了。
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海斯珈面前的世界在搖晃著。實際上,她的身體也在搖晃著。就像是站在巨浪上的扁舟上,她馬上就要沉沒了。
還是埃克菲大嬸救了她!
在銀甲騎兵轉頭看向這里之前,埃克菲大嬸撿起了地上帶著泥球的鐵勺子,直接插進了米粥里。
見狀,周圍排隊的約德爾曼平民都愣住了。他們吞咽了一口涂抹,都保持了沉默…
…吃飯之后有一段短暫地休息時間,海斯珈忘記了吃飯,獨自一人無力地依坐在一顆擎天古樹上。她面無表情,不知道心里面在想著什么。
埃克菲大嬸將米粥端到她的面前,她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鞋面。
“你才看不見他們兩天就變成了這幅模樣,我能夠理解的,因為我經歷過三年都看不見我丈夫和我的兒子。”
海斯珈看向埃克菲大嬸,“我很擔心他們。”
“你要知道,”埃克菲大嬸說,“如果多蒙德父子倆在離開我的時候,我就因為積郁而死,那么我也失去了在三年之后見到他們的機會。你無力改變現實,既然如此,你必須改變自己的內心。海斯珈小姐,你曾是一名高貴的貴族,奧丁人,既然你隱藏了身份來到這里,說明你曾經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想想你最初想的是什么?”
海斯珈立即回答:“如果他們死了,我也不獨活。”
“你的話,這里很多人都聽見了,”埃克菲大嬸沉聲對海斯珈說道,“大家都相信你的誓言,因為大家這時候心里都是這樣想的,海斯珈,不只是你一個人,很多人都愿意為家人而死,都愿意陪家人一起死。但見到最后的答案之前,我們要學會守候!”
海斯珈瞥見四周的約德爾曼女人,灰白而憔悴的約德爾曼女人臉上確實寫著兩個字——死志。似乎所有人都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只等她們見到真相。“謝謝你,埃克菲大嬸,”她說完,喝光了已經冷卻下去的米粥。
“把這碗也喝掉,我的公主。”一個藍帽子人影忽然從虛無中閃現出來,海斯珈被驚得說不出話來,見到藍帽子,她的身體反而更軟了。
皮克捏著隱身勛章,邊觀察著周圍巡邏的銀甲守衛,“我和桑迪都安全呢,”他笑著對海斯珈說,“桑迪讓我告訴你,他已經學會一千以上的數字了,他還說會堅持學到一萬。”
海斯珈流出了眼淚,“他從來不喜歡數字的,”她說,“他只喜歡爬樹。”
皮克伸手快速將她的眼淚擦干,以免罡風撕裂她的臉,“是啊,這里有一萬棵樹,他想爬樹,所以讓我請示他的媽媽。”皮克模仿著桑迪的稚嫩語氣對海斯珈說,“爸爸,我想爬樹,但媽媽不許!”
“對!他的媽媽不許,”海斯珈破涕為笑,“他才不知道請示是什么意思呢,你就會騙我。”眼見如此,周圍的約德爾曼女人都笑了起來。對于皮克的到來,她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里,所有的約德爾曼人團結一致,就像是約德爾曼男人看見埃克菲將滿是泥土的湯勺放進熱粥一樣,這些約德爾曼女人也保持了沉默,而且,他們臉上還有代表著祝福的溫暖笑意。
要守候!埃克菲大嬸說得沒錯,她心想,他永遠都不會死,就像他嘴角永遠都不會消散的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