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經筵vs大本堂 對這一件事情最敏感的,乃是楊榮。
因為楊榮是這種變化受到利益沖突最嚴重的人。
為什么楊榮被宣宗皇帝重用之后,一直是以謀主的角色行事的。
但凡朝廷有什么大軍事行動,宣宗必定先要詢問楊榮,然后再做決定。
楊榮也沒有辜負宣宗,在很多軍事行動之上,都給宣宗皇帝出謀劃策,在應對漢王之亂中,表現尤為精彩。
所以在楊榮的領導之下,兵部權力大增,以至于王驥向上面要名額,幾乎是以百人來算,要為兵部增加人手。
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皇帝認可這個路徑。
認可文官體系處理軍政大權,并插手到衛所之中。
眼前這個變化,卻讓楊榮感到非常不滿。
朱祁鎮對張輔的重視在,委托張輔主持大本堂,而大本堂主要生源,就是勛貴與宗室子弟,更重要的大本堂本來含義。
大本,大本。是指什么?
是指太子,太子乃國本。這種政治信號太明顯了。
楊榮沒有當場駁斥過去,已經是涵養很好了。
楊士奇卻安撫了楊榮說道:“本官自然是信得過英國公的,大本堂之設,雖然有舊制,但是時間太長了,很多規章都找不到了。”
“總要讓我等商量一下,討論一個章程。”
“襄王世子即便入京,也到年末,為大本堂清理地方,等等準備,真開學也就到了明年了。”
“所以這一件事情,現在討論誰主管,卻是太早了。”
張輔說道:“不早了。正因為大本堂而今八字還沒有一撇,才需要人負責不是?”
楊士奇笑道:“國公說笑了,國公乃國家重臣,真能讓國公做工匠的活計?”楊士奇微微一頓,說道:“這樣吧。營造大本堂之事,就交給宮里。阮安在營造之上有些能力。等建起來再說。”
張輔明知道楊士奇在拖著。
但是張輔卻無話可說。
畢竟即便張輔真正而今當上了大本堂祭酒,真正籌備工作,張輔也不可能親自動手,因為太跌身份了。
張輔想了想,也知道大本堂的建設,固然很重要,但是而今皇帝尚小,沒有太子,真正重要的不過是這個信號。
皇帝對勛貴重新榮寵的信號。
真等大本堂成為必爭之地,先要皇帝有一個太子。
所以,就不用逼得那么急了。
張輔說道:“既然如此,就拜托楊大人了。”
楊士奇說道:“好說。好說。”
張輔在內閣之中,更多的是象征意義,真正的以備咨詢。所以他的事情并不多,直等麓川的戰報,只是算算時間,孟瑛估計還沒有走到云南。
所以也不在文淵閣久留了。
等張輔走后。
楊士奇將楊榮,楊溥,胡濙都叫到自己的值房之中。
所以的值房,就是辦公室。
地方不大,也算是套間,外面是書桌書架,里間就有一張床,可以讓人休息。
如果遇見了什么特殊事件,大學士也是要在這里值班的。
比如皇帝病重,幾個大學士有一個算一個,一般都住在這里了。
四個人進來之后,楊榮先按捺不住了,說道:“張輔,他是什么意思?覺得而今還是太宗皇帝在嗎?”
楊士奇親自端了茶水,給三人滿上,說道:“張輔是什么意思?不好說,但是大內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意思,這才是問題。”
胡濙沉吟片刻,說道:“經筵制度,斷不可廢,如果陛下僅僅讓襄王在北京有一個讀書的地方,自然好說,但是這大本堂,真要為大本之處?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楊溥說道:“不錯,這一步萬萬不能退的。”
楊士奇當然知道這一件事情重要性。
畢竟這個制度,乃是楊士奇一手建立起來的,就是為了讓皇帝接受儒家教育,讓皇帝親近儒臣。
而這些講官都是翰林出身。與皇帝朝夕相處,將來皇帝登基之后,自然也會受到重用。
甚至可以說,明后期鐵律,非翰林不得入內閣。就與經筵直接相關。
因為擔任皇帝講官的大臣,都是翰林院出身。這些人又有大概率被重用。這才有了翰林清貴,坐冷板凳二十年,一朝入閣天下知。
而進翰林院,卻與科舉之中的名次,直接有關系。
也就是說,科舉之中,你是一甲前三,還是二甲,還是三甲同進士,直接確定了,你幾十年之后,宦海沉浮的終點。
當然也有不少人打破這個潛規則,如海瑞等人。但是總就是少數的。
這才是真正的一考定終身。
楊士奇到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有這樣的弊端,但是他設計這個制度初衷也完美的實現了。
那就是將皇帝教育控制在手中。
明代皇帝大多是認同儒學的,不會向太祖皇帝,明面推崇理學,其實是拿來用用而已,也不想太宗皇帝,干脆就是一個武夫。
即便最荒唐的正德皇帝,在面對楊廷和的時候,也是非常有禮貌的。
正因為這一件事情如此重要,即便一直以來明哲保身的楊溥,不太愛說話的胡濙,也不能在這一件事情沉默了。
皇帝親近勛貴是近憂,以大本堂體制代替經筵,乃是遠慮。
楊士奇面色不變,默默的品著茶,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鎮定。過了一會兒,楊士奇才說道:“這一件事情,總要在御前說清楚。”
楊榮說道:“我與你一起去。”
楊士奇說道:“不用,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我們都去了,豈不是逼宮嗎?你們在這里等著便是了。”
楊士奇說做就做。
立即派人向乾清宮遞牌子請見。
朱祁鎮在乾清宮之中,見了楊士奇的牌子,立即說道:“王大伴去接一下首輔。”
王振立即說道:“是。”
朱祁鎮見王振離開了。心中有些緊張。
楊士奇雖然是首輔,但是細細算來,朱祁鎮私下召見楊士奇的次數卻并不是太多的。朱祁鎮自己都沒有發現。
其實他對楊士奇有些忌憚。
或許這種忌憚,并非對楊士奇來的。也是因為楊士奇身后龐大的政治勢力,所以朱祁鎮與楊士奇的溝通,大多是通過于謙進行的。
朱祁鎮與楊士奇大多數會面,都是朝會上,不管是大朝會,還是御前會議之上。
這樣單獨見面,讓朱祁鎮有一種期末考試的感覺。
楊士奇的步伐不快,而且在紫禁城之中,人臣是禁止騎馬坐轎的,從文淵閣到紫禁城,楊士奇走了好一陣子。
等到了乾清宮,楊士奇白發之間,已經微微見汗了。
楊士奇一進乾清宮就向朱祁鎮行禮,說道:“臣拜見陛下。”
朱祁鎮見楊士奇白發蒼蒼,連忙上前攙扶起來,說道:“楊首輔乃是國家重臣,又是四朝元老重臣,就無須多禮了。”
楊士奇客氣幾句,最后還是落座了。
朱祁鎮問道:“首輔此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楊士奇嘆息一聲,說道:“臣已經七十有五了,天下大事早已力不從心,之前太皇太后沒有還政,臣當心臣這一去,有不忍言之事,而今陛下長成,深肖先帝,也是臣該乞骸骨的時候了。”
楊士奇看向朱祁鎮的眼神,就好像是爺爺看向孫輩有成一般,充滿了寵溺。
朱祁鎮聽楊士奇一說,又見楊士奇眼神,心中感動之余。七十五歲,不管古今都是很老了,用這樣一個老翁。
朱祁鎮也覺得不忍心,但是他再不忍心,也不能答應。
因為說句不客氣的,天下可以沒有朱祁鎮,卻不能沒有楊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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