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燙手山芋 項忠說道:“朝廷應該重訂天下官吏俸祿,大明官吏之俸祿,乃是太祖皇帝所訂,而今時過境遷,多有變動,已經到了不得不重新修訂了。”
朱祁鎮微微皺眉。
他心中有幾分看不上這個辦法,說得好聽,不過是加俸而已。
說起來,天底下花錢的事情從來不是難事。
項忠似乎看出了朱祁鎮的心思,繼續說道:“陛下,臣以為訂俸祿,不當大規模增加官員俸祿。因為這不能解決問題,今日一增,不過支持數十年,但是數十年之后,恐怕百官故態復萌,故而當以解決問題為主,而不是增加俸祿。”
朱祁鎮聽了,說道:“哦?先生的意思是?”
項忠說道:“首先,太祖所訂的俸祿有些太低了。也要稍稍增加。”
“其次,就是官方,太宗初建北京的時候,各府衙都是官房,免費供百官居住。而今這些官方或被權貴所占,或已經賞賜群臣,臣意當重新制定官房制度,安品階給官員居住。”
“其三,朝廷當從巡檢司之中,挑選人員,為百官隨從。免除官員自己雇傭百姓煩惱。”
“其四,給予府縣在每年增多的賦稅之中,以比例劃撥給地方府縣,為公使錢。”
“其五,陛下英明,這些致仕老臣,多以全俸終身,臣以為此為善政,當定為永例。”
朱祁鎮聽了項忠的話。
他感覺,如果按項忠的辦法來做,或許這一段時間之內,會有一次大的開支,但是長久的開支,會壓縮很多。
說來也是朱祁鎮想差了。
朝廷手中的資源從來不少。不能光用錢來解決問題。
首先是官方,一旦所有官員都有官房,對于很多小官來說,就減輕了很大的負擔。而且以大明對官員的體面來說,這官方決計不會太寒酸。
而且,朝廷能不能做到?
自然是能的。
雖然大明官府都在皇城附近,這些地方都寸土寸金的。但是很抱歉,整個北京城都是朝廷修建的,在皇城的附近,大明還有很多土地。
或者是軍隊的駐地,或者是寺廟,等等。
如果朝廷決心做這些事情,如果用錢來橫量,非數百萬兩不可,但是實際上,朝廷不過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當然了,少不了得罪一些權貴。
其次,就是按照官員品級給予仆役。
這一項其實大明原來的官員待遇之中也是有的。不過是百姓的一項徭役而已。幾乎是百姓免費來給官員當差。只是大明俸祿實在不高,在永樂年間很多官員就發現,他寧可自己做雜事,讓這些百姓出一筆錢,就不用來了。
雖然也沒有幾兩銀子。但是對于一些窮官來說,也是一個進項。
所以,慢慢的也就演變成為折銀了。
朝廷官員隨從什么的,都成為家仆。
而今朝廷從巡檢司之中挑選人員,成為官員的護衛。也算是一種保護,同樣也規定了官員的排場。
公使錢就是宋代的招待費用。
不過在項忠的話語之中,公使錢更近于獎金。也就是說,朝廷官員如何做到好了,不僅僅有升官等獎勵,還有可能直接發錢。
當然了,公使錢也可以不直接獎勵錢,就用公使錢轉為其他的福利待遇等等。
地方上是有一點的靈活性的。
項忠的辦法,其實就是盡量減少朝廷官員從入仕到致仕之中的花銷。可以說,一旦當官,錢對他來說,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因為很多待遇是用錢賣不到的。
住官邸,守護都是巡檢,出入有人跟隨。等等。
他們即便增加不多,但是如果每年都存起來,就如項忠一般,當官四十年致仕的話,也有幾千兩銀子了。
或許,幾千兩銀子對于朝廷開支來說,根本不夠一天花銷。
但是對一個致仕官員來說,足夠他頤養天年了。
朱祁鎮這才高看項忠一眼。
不得不承認韓雍所說的對。項忠對于基層,對于下層官員感受,是丘浚所不能及的。
當然了,朱祁鎮也感受到項忠另外一個用意。
不是別的,就是樹立自己的威信。
項忠雖然在內閣之中時間不短,但是比起韓雍十年間樹立起的威望,還是差了不少。項忠就想用這種給百官發福利的辦法,來快速的樹立起自己的威望。
也算是一舉兩得。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先生所言極是,只是有一件事情,朕想一并處理了,那就是詭寄之事?”
項忠一聽,眉頭微微一緊,說道:“陛下的意思是?”
大明開國之初,財政緊張,太祖皇帝的小農財政思想,覺得將賦稅從地方上征收上來,然后再發給百官,根本是多此一舉。
還不如,直接給官員免稅。
這不就是省了中間的花銷,也能給百姓減輕負擔。
于是,官員,生員就有了免稅免役的名額。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很蠢的政策。
幾乎具體實行的時候,都是地方上都會將官員與生員所有土地都免稅,如此一來,就有不少人,將土堆詭寄在官員生員的名下。
這樣一來。朝廷的財政就不可問了。
這個漏洞,朱祁鎮早就想補了。
只是事情要一步步的來,如果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今朱祁鎮感覺時機慢慢的成熟了。
雖然而今看起來,大明內外都有問題,比如南洋的征戰,比如內部藩王的南遷。但是實際上,這些問題,比得上當初也先直逼北京城下嗎?
自然是比不了的。
土地第二輪清丈就要開始了。處于事實上的準備期了。
朱祁鎮感覺到,他已經沒有精力,也沒有可能推行第三次清丈了。
所以這一次清丈,他就要將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藩王要南遷了,這些藩王的土地自然也細細清丈,將來是要納稅的。而廢除免稅政策,士大夫所占據的土地,自然也要交稅了。
項忠說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一個不好,就引得天下紛亂,臣以為當慎重為之。”
朱祁鎮說道:“項卿,朕記得你是江南嘉興人?”
項忠微微一頓,說道:“有勞陛下掛念,臣不勝感激。”
朱祁鎮說道:“你說,江南士紳會為了這一件事情造反嗎?”
項忠說道:“陛下,何出此言?臣不敢聽。”
朱祁鎮輕輕一哼,說道:“既然如此,無非是其他方面多做補償而已,朕寧可而今多加俸祿,也要將這個窟窿給補上。”
如果說,朱祁鎮江南之行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不是別的,就是認識了士大夫集團的軟弱性。
可以說,如果從偏學術的劃分之中,士大夫集團是存在的。但是在實際政治之中,卻是從來不存在的。
因為地域,學術,以及其他各種觀念的,所謂的士大夫集團,是無法聯動的。
既然士大夫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本質上是分裂的。那么朱祁鎮還忌憚什么?朱祁鎮的力量面對聯合起來的士大夫集團,或許有些問題。但是單一壓制某一個區域的士大夫集團,那么是滿朝半江西的江西人。也是手到擒來。
朱祁鎮明白這一點,自然是內心之中平添了無數的勇氣。也有了這種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決心。
項忠見朱祁鎮如此堅決,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明知道這是一個燙手山芋,也只能接下來了。
否則項忠擔心,他在這里前腳拒絕,后腳這個首輔位置就不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