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有死而已 也幸好大明是守城,要太多的火銃,弩箭,火炮,都不是太需要力氣,也不需要當面搏殺。即便是女人也能開銃。
沒有男人,只有老人與女人,整個城池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朱儀心中一嘆,卻無可奈何。
他來到伊王宮前,石夫人已經等在這里了。朱儀行禮過后,就帶著石夫人上了城垣。
一登上城垣,視線瞬間開闊起來。
南北的山巒都涌入眼簾,皚皚白雪,就好像是天空抹額。天空的藍的好像要掉下來一般,充滿了一種西北壯闊的美。
只是這個時候,這種景色,誰也沒有心思看。
朱儀與石夫人乃至彼此的親兵,慢慢的走著,朱儀忽然看見,一個人穿著不合身的鎧甲,這個人很瘦小,而鎧甲卻大多了,穿上去就好像是蝸牛套了一個殼。
朱儀上前一看,卻是一張稚嫩的臉,問道:“怎么是你,你阿爺了?”
這一張稚嫩的臉,似乎才十三四歲,站在城墻之上吹著風,已經有鼻涕流下來,他猛地一吸,哧溜一聲,又吸了回去。卻在臉上留下了痕跡。
他說道:“回將軍,阿爺不在了。”
朱儀聽了,心中微微一震。他知道這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這個少年阿爺是朱儀的親兵,準確的說是朱勇的親兵。
他是跟隨朱儀來到伊犁了,后來年紀大了,讓兒子補缺,他就在伊犁侍弄田地,畢竟在伊犁可以分到的土地,要比中原大多了。
只是這一場突然變故。
他的兒子戰死城頭。
石亨所部,不,乃是大明所有軍隊,其實都有一種衛所制度的基因。只是在石亨的部下之中,這種情況表現的更加明顯而已。
所以,這種父子相繼在一個軍隊之中效力,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么走了。
朱儀伏下身子,將少年的鼻涕擦了,又將他的衣甲解開,重新給他綁上去,雖然鎧甲還是不大合身,但是經過朱儀的調整之中,最少不再松松垮垮了。看上去精神多了。
大明沒有那種好像烏龜殼一般的甲胄,一般甲胄都是一塊塊甲片綁在一起,是有調整的余地。
這孩子之所以穿不好,是因為他不熟練,如果他爺爺還活著,絕對能將他收拾利落。
只是頭盔卻不好辦了。
這孩子的頭小了一點。
朱儀將這孩子的頭盔拿了下來,比劃了后面幾個親兵的頭,發現他親兵一個個膀大腰圓,頭也很大,根本沒有合適的。
“有這個吧。”石夫人將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
石亨雖然是一偉丈夫,但是他這個幼女,卻長著嬌小玲瓏,頭臉比尋常人都小一點,是標準的巴掌臉,換給這個孩子,居然剛剛好。
朱儀給這個孩子系好頭盔,說道:“你以后就是大人了,記住你阿爺與你阿爹的仇。報效國家。”
這個孩子恭恭敬敬行了一個軍禮,說道:“是。”
朱儀卻鼻子一酸,心中黯然之極。
說起來,他與這個孩子的爺爺,雖然是主將與親兵的關系,但是彼此之間經歷過好多長惡戰。
肇州之戰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是戰場之上的生死兄弟,他而今喪子,只有這個一個孫子,他怎么也應該保全吧。
只是而今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朱家在伊犁城之中男丁,有一個是一個都要上城。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漢人男丁,全部都在城墻之上。
伊犁城不是有一座堅固的城池放在哪里,就令人打不下來的。
而是無數士卒的鮮血與城垣結合在一起,才是堅不可摧的。
朱儀拍拍這個孩子的肩膀,說道:“好。”
他離開又去巡視其他地方了,只是他的話忽然多了起來,事無巨細的將城頭的情況,一一交代給石夫人。
甚至如果敵人這樣進攻,應該如何防守的事情,更是一連說出十幾條對策。
似乎在短時間之內,要將自己幾十年的守城經驗,全部傳授給石夫人。
正如張輔當初評價朱儀。
朱儀在用兵之上沒有天賦,一輩子也不可能打出如石亨一般,天馬行空的戰例,但是他卻用幾十年的行伍經驗,詮釋了什么叫做宿將,老將。
就是沒有什么花招,一撇一捺,都是堅實之極,一舉一動,都是有無數的思量。最少在守城這一件事情上,他不敢說萬無一失。
但是誰要想攻他守的城池,最好不要想什么花樣,老老實實往城墻下面填人命。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經沿著城墻走了一圈,下了城墻之后,石夫人說道:“朱叔叔,今天是怎么了?”
朱儀倒是擔得起這個稱呼。
他一輩子與石亨不對付,但是一輩子與石亨綁在一起,甚至一度到了要兵戎相見的地步。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而今卻要與石亨的女兒困守孤城之中。
朱儀說道:“沒有什么,只是想到一個漏洞而已,我年紀大了,而今局面不明,不知道這城要守到什么時候,再加戰場之上,什么都有可能發生,我如果有一個萬一,總要有一個繼續守下去。”
石夫人連忙說道:“叔叔哪里的話?”
朱儀說道:“凡是都要有最壞的打算,而且而今能支撐城內的人,也只有你了。”
如果有別人,朱儀也不原因選別人。
但是問題是,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兵,石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這樣的人會守城嗎?
他帶出來的將領,一個個沖陣在前,但是要讓他們安分守城,卻沒有那個耐心。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這樣。
那些老將一個個都不在伊犁城之中。
畢竟當初分兵的時候,也沒有想過這樣的局面。
精兵強將都被帶走了,朱儀所部在之前的攻防戰之中,也損失慘重,剩下的幾個部將之中,也沒有什么好材料。
守城之將,不需要什么勇力,卻需要威信能服眾,還有心思縝密,能沉得住氣。石夫人雖然是女人,但卻表現出這種特征。
至于威信,她是石亨的孫女,又是伊王的正妃,身上天然是有光環的。承石亨的余蔭,再加上大明皇室的威嚴,還有她在圍城之后的一些表現,也很讓人信服的。
“我。”石夫人大吃一驚說道。
“只有你了。”朱儀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怎么做?”
所謂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情,石夫人大概一輩子都會閨房之中,相夫教子。而今時代將她推到了這個地步。
石夫人心中忽然有一種激動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么激動,算算年紀,她在后世不過是一個高中生。
此刻就要承擔滿城生死。
她收斂心神,說道:“我為皇室之婦,不敢有辱天下,玷污家風,如果叔叔有一個萬一,伊犁城陷之日。就是我的死期。”
“有死而已。”
朱儀淡淡一笑,說道:“好,我與石亨打半輩子交道,對素來看不慣他,此刻倒是羨慕有這樣一個女兒啊。”
石夫人說道:“如果叔叔愿意,我愿意拜叔叔為義父。”
朱儀說道:“你是王妃,當不起的。”
朱儀與石夫人的談話,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援軍的事情。
是他們不在乎援軍嗎?
不是,是他們太看重援軍了。幾乎是日思夜想,朝朝暮暮的向東方看。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此刻他們對援軍已經沒有太多希望了。不愿意談,就是還保留的最后一絲希望。
怕說透了想明白了。
真沒有援軍,就太傷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