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朱祁鎮下令一分明詔。
“太祖皇帝以愛民為要,列祖列宗皆為圭臬,奉行無疑,不敢有絲毫逾越,然先有葉留宗作亂在前,后有鄧茂七民變在后,是寡人無德,不能使百姓歸心?還是為政有失?請二三子,試言之。”
這一個問題,相信沒有那一個作死的官員敢說,是皇帝無德。他們能說的只有是為政有失了。
楊溥看著朱祁鎮這一封奏疏,猛地咳嗽兩聲。
尋常人看到的僅僅是這個問題,朝廷要對葉留宗之亂前后因果算總賬了。但是楊溥卻看出了朱祁鎮幾乎明目張膽的亮出自己改革的態度了。
楊溥心中暗道:“就差一個人上《本朝百年無事札子》。”
其實這一分詔書,隱隱約約帶這一點要求站隊的態度。
看上去是說葉留宗之亂前后積弊,但是有人洋洋灑灑上萬言書,向王安石學習,皇帝心中只會高興。
但是是楊溥卻不想遇見這樣的局面。
瓦刺步步緊逼,黃河水患,民困兵驕,士風日下,有太多的事情要他處理了,特別是況鐘之死。讓楊溥隱隱傷心百姓少一青天,朝廷失一忠臣。也讓他感覺,自己要找替手了。
這個替手是誰?
只能是曹鼐。
因為這個人選乃是皇帝敲定默許的。
曹鼐河北水利之上,給了皇帝很大的支持,而且在楊士奇去后,將楊士奇派系一大批人籠絡在身邊,而且他本身就是北方士人領袖。
所以曹鼐不顯山不露水,卻不是楊溥想換就能換的人。
“首輔,”曹鼐說道:“陛下的意思?”
楊溥說道:“陛下的意思,內閣自然是要照辦的,不過吩咐下去,陛下圣德無缺,不要胡言亂語,要以事論事。”
楊溥已經將曹鼐拉在身邊,手把手教他怎么當大明朝的首輔了。
曹鼐心領神會,楊溥所言重要在以事論事。就是圈定在葉留宗之亂上,不許借題發揮。
楊溥說道:“朝廷大事,從來是說的,不是做的,本朝傳四帝至于今上,祖宗規矩,是有不合時宜的地方。但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是執政者之責,改了便是了。如果敞開了說,鬧得滿朝沸沸揚揚,持其兩端,彼此攻伐,重蹈兩宋黨爭之禍,卻是不是朝廷之福。”
“記住,首輔就是要秉政政柄,協理陰陽。上順君王,下應百官。大明萬里江山,是萬萬亂不得的。”
“我這把交椅,遲早是你的,倒是這些事情就是你要想的了。”
曹鼐說道:“下官明白了。”
有楊溥事先打招呼,所以上書的臣子,并沒有扯開拉說,關于行政體系的弊端,都沒有多說。主要說兩點。
一個是礦稅,一個是衛所不堪為戰這兩點。
朱祁鎮并非不知道,楊溥打的招呼。但是他也明白,這個時候的確不是大鳴大放的時候,他就當做不知道。
不過,他將所有有見底官員的名字,一一記下來,等瓦刺平定之后。正是推行國內改革的時候,或許能重用。
朱祁鎮就此兩點,召開了御前會議。
所商議都是這兩點。
文華殿之中。
內閣六部都察院大員都到齊了,而五軍都督府一邊也來的很齊,因為這一次要議衛所的事情。
他們自然也不敢缺席。
文官一開始的目標很具體。
陳球說道:“太祖之本意,開礦之事,有用則啟無事則罷,區區黃白之物,寒不能衣,饑不能食,用之徒捐小民性命,有違太祖皇帝之本意。”
“臣以為太皇太后目光如炬,早已看出其中情弊,請陛下下令,今后永不啟礦稅。”
周忱一聽臉色微變,他說道:“陳大人好大口氣,陛下恩賞百官,以銀元代寶鈔,既然陳大人以為黃白之物,不足為用,是不是今后陳大人就不用銀元了。”
“反正不當吃也不當喝?”
陳球冷笑一聲,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于我如浮云,本官的俸祿乃是朝廷的賞賜,本官憑什么不要,但是有些人,貪得無厭,聚斂無休,一心只見銀子,不見銀子上面的血。”
“不知道怎么讀的圣賢書。”
周忱暗自咬牙。
雙方一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
陳球是對激起民變的周忱,一萬個看不順眼。如果不是楊溥打了招呼,在葉留宗之亂爆發的時候,周忱就已經被彈劾給淹沒了。
而周忱的態度也很堅決,礦稅或許有問題,但并不能永遠封禁。
一來是周忱乃是承受大明財政壓力第一人。上面有這樣一個好大喜功的皇帝,錢財是永遠不夠用的。
周忱在戶部尚書任上,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搞錢搞錢搞錢。不管他主持的財政改革,還是鹽稅改革,還是正在緩慢推進的錢法改革。
因為大明銅錢的問題太大,周忱決定推行銀錢壓制銅錢。同時增加銅錢的發行量,他已經多次上奏朝廷,加大對鑄私錢的打擊。
朱祁鎮已經準了。
但是這種關于經濟體系的改革 ,最好是平穩過度,不要鬧出大新聞來。
而越是推行改革,周忱越是發行一個隱患,那就是實物貨幣之中,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就是錢荒。
錢荒就是流通之中,錢永遠是不夠用的,大量的人將錢給窖藏起來。導致社會上錢流通變少,錢的價值就高了。他們藏起來的錢就值錢了。
宋代的時候,更是有海外用宋錢,錢大量出口,導致百姓錢不夠用,甚至四川用交子,鐵錢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下被逼出來的。
周忱作為財政專家,他豈能不知道這一件事情。
最近有大量流淌的銀兩鑄造成銀幣,所以一時間錢荒,還不會發生,但是現在不會發生,并不代表將來不會發生。
錢荒了怎么辦?
周忱也拿不出一個完整的解決辦法,但是加大鑄錢量,卻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是而今銀幣的數量成為主要貨幣之一,大明有是一個缺銀的國家,僅有的幾個銀礦,還不讓開采,那怎么能行。
這是萬萬不行的。
即便是多死幾個人,哪怕這銀子沾血,朝廷的銀礦也萬萬不能降低開采,反而要加大才是。
更不要說,他作為主張開礦的人。他一直強調,這事情是下面人辦的,他是不知情的。但是如果他在廷議之中,服軟了。
這不就說明他是理虧。甚至他要為葉留宗之亂負責?
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朱祁鎮坐在龍椅上莫不做聲。
見周忱舌戰群儒。
周忱根本不說別的,直接將礦稅十幾萬兩銀子列出來,問那個衙門愿意將這十幾萬兩的窟窿給承擔了。
這一件事情,他也就認了。
一時間,滿朝文武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朱祁鎮心中冷笑。人都是這樣的。
就好像經濟形勢不好,公司要裁員,大家都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要裁我,就是絕對不能接受。
十幾萬兩說多不多,但說少不少,不要看朝廷進項不少,但是十幾萬兩放在那個衙門都是一筆大數目。
誰肯平白緊衣縮食,去填這個窟窿。
朱祁鎮見他們吵不出一個結果,輕輕咳嗽一聲,說道:“諸位愛卿所言極是,太祖本意,采礦因事而設,無事則罷。此乃太祖愛惜民力,只是而今時過境遷,朝廷需銀鑄錢,這采礦之事,卻是不可少的。”
“所以,大家議一議,當如何能保證朝廷采礦,又不至于禍及百姓,傷了朝廷的名聲。”
朱祁鎮說了話,自然是一錘定音,第一局周忱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