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周忱辦事之道 紙上得來終覺淺,很多東西,并不是能通過一張故紙看出來的。
朱祁鎮終究是要問楊溥。
而周忱的動作也很快,在戶部理事不過三五日功夫。就已經將新鹽法的草案,搞出來了。
周忱以為政務簡的原則。省去了各種繁瑣的手續,直接廢除了鹽引。而是在鹽場直接以縣為單位撲賣。
每三年一換。
而賣食鹽也要撲賣。
朝廷規定最低價格。也給出最高價格。
最低價格,就是朝廷從灶火收上來的價格,翻上兩倍。這個數量是周忱為朱祁鎮保證的最低財政收入。
任何撲賣就不能低于這個價格。
至于最高價格,卻是朝廷規定各地鹽價最高價,畢竟朝廷不能不顧百姓死活。鹽是生活必須品,真要弄得百姓淡食,朝廷也沒有好處。
雖然各地商人都必須要當地縣衙作保,比如你要撲賣北京的鹽區,必須讓順天府給你開局保單,證明你這個人資產。
當然這個最高價是零售價。
還有一點,那就是周忱將原來灶戶的定額給免除了,給出了灶戶固定的價格,不再有定額。只有有鹽朝廷就收。
并建議派重臣坐鎮各地鹽場,清理各地情弊,并嚴查私鹽。
朱祁鎮看了之后,覺得極好。
看起來鹽商必須出兩次價,一次乃是某地賣鹽資格,然后就是食鹽本身。
確定了食鹽收購價,想來灶火并不會無償生產。都以撲賣,想來大規模壓低了食鹽的利潤,將這些利潤都歸到了朝廷手中。
而且并不復雜。因為朱祁鎮也明白,太過復雜的計劃,以大明官員的執行能力,恐怕也執行不下去。
甚至朱祁鎮都一種將撲賣改為定價的想法。
因為他當心,這種撲賣,也就是類似現代拍賣的辦法,會產生情弊。
但是朱祁鎮想了想,因為他太需要錢了。心中暗道:“姑且行之,等將來出了事,再改也不遲。”
想來任何新法,在執行之前。一般來說,是不會出什么問題的。暫且就這么辦吧。
朱祁鎮就請楊溥過來,讓他看周忱的題本。
楊溥拿過來一看,說道:“陛下欲廢開中法乎?”
朱祁鎮將周忱的說辭一五一十的說了,說道:“朕也想過,開中之法,雖然有利,但是而今馳道之利,勝過開中,朕意等河北大工完工之后,就修建從北京出居庸關到宣府,通大同房的馳道。”
楊溥說道:“燕山難越,可不比門頭溝到京師,從京師到通州這么平緩,老臣數次隨駕過居庸關,而今依然覺得山道難行,馳道可否翻越大山?臣以為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朱祁鎮沉吟片刻,說道:“不管如何,這馳道總是要修的。朝廷不管有多少糧食,在九邊糧食總是不足,這事情一定要解決的。”
張家口而今還是宣府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落。
朱祁鎮所言這一條路線,其實就與北京到張家口的路線,有相當部分的重合。
所以楊溥的擔心,并非不是沒有道理的。
畢竟詹天佑修張家口鐵路的人字路口的故事,就說明了,在動力不發達的情況之下,火車翻越都有技術問題,更不要說這種簡單的馳道了。
說實話,朱祁鎮對于馳道能不能翻越山體,心中也是沒底的。
但是兩相其害取其輕。
如果僅僅是一兩個山口難以翻越,大不了換馬車,或者換獨輪車翻越就行了。
畢竟這都是通過大軍的路線,決計不可能連獨輪車都不能過,擔心的不過是坡度問題。大明又不是沒有火藥,能炸開就炸開,炸不開,就換車。
反正大運河還有船閘層層抬高,才能過山東。
這一點麻煩,比之前一路人抗馬馱,要簡單多了。
楊溥的見識其實也不差。從楊士奇到楊溥其實都并沒有竭力阻止朱祁鎮的馳道計劃。他們都能看出其中利弊。
只是楊士奇不喜歡有劇烈的變化,想將徐徐圖之。
其實就楊溥本意來說,他也不想這樣一件事情趕著一件事情,畢竟老人都希望能穩一點。但是楊溥是怎么打敗了楊士奇的,就是找準了楊士奇與朱祁鎮彼此的矛盾中心。
一個急一個緩。
楊溥還想坐穩這個位置,就不能重蹈楊士奇的覆轍。他心中暗道:“罷罷,陛下之意,無人能擋,此事由我做,要比別人做好。”說道:“既然如此,臣還是要緩一緩的,除非戶部愿意為九邊額外撥糧。”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此事讓周忱來說吧,朕想知道是,先生對周忱的新鹽法有什么看法?”
楊溥看了之后,說道:“周忱還是如之前滑不溜秋。”
朱祁鎮說道:“此話怎講?”
朱祁鎮聽了,再看看里面的條文,一時間似乎有所悟,但是一時間揣摩不清楚。
楊溥說道:“陛下,鹽稅之所以衰落至今,其實也是因為大量勛貴進入這個行當,導致鹽引濫發。小民苦不堪言,而今以縣撲買,所買者,比定能與官府有關系,周忱其實是知道,他砸了很多人的飯碗。”
“那些小鹽商的報復并不怕,但是京中勛貴的報復,卻是周忱也不敢承擔的,故而以周忱之策行之,臣以為今后北方各省行鹽都是有背景的。如此撲賣,如何能賣上價啊。”
“朝廷的鹽稅,前數年或許很高,后面就恢復正常了。”
朱祁鎮聽了楊溥所言,心中微微一嘆,他想到了后面大量的利益群體,比如文官,比如藩王。想來今后,想知道誰家是某縣第一豪強,只需看一下,這縣里是誰賣鹽就行了。
只是這個局面該怎么解開。
朱祁鎮起身踱步,但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想到什么辦法。但是看向楊溥,楊溥嘆息一聲,說道:“老臣倒是有辦法,只是陛下真想做嗎?如此一來,這鹽法鬧出的風波,也就不大了。”
朱祁鎮心中暗道:“周忱是一個能辦事的人。”
他心中雖然不大舒服,但也知道周忱其實將大鹽商的肉,填給各方勢力。勛貴,藩王,士紳,外戚。
而今聽了新鹽法,所想的定然不是反對。特別那些手中有鹽引的人家。他們所想,大概是怎么搞定當地的食鹽專賣權。
這樣一來,反對的人就少了不少。
周忱一邊自己不至于得罪人,又解決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就是朝廷增收問題,第二個就是灶戶的生計問題。
朱祁鎮真要將這件事情給堵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對。他想清楚這一點,輕輕一嘆,說道:“還是先生看得明白。”
楊溥說道:“陛下當務之急,并非是這鹽法如何,畢竟周忱為人如何,臣不去評價,但是他辦事一等一的干才。他的辦法,即便是老臣也挑不出錯來。”
“只是有一件事情,卻要立即去做了。”
朱祁鎮說道:“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楊溥聲音有一點發冷,說道:“打掃一下場地,還讓周尚書好生做事,他為人太過圓滑,下不了死手,但是對于國之蛀蟲,就由老臣代為處置,想來還能為朝廷弄一些罰臟銀。”
朱祁鎮一聽就明白。
說實話,很多鹽商富可敵國,但是他們銀子是怎么來的,那是真經不起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