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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挽留

  當秦祿高聲宣布下一個出場為老夫人賀壽唱曲的是萬春園的秦惜卿時,中庭之中頓時如炸了鍋一般。

  那秦惜卿是名冠大宋的第一歌姬,這已經是所有人的共識。而且,此女據說從不出私人堂會,每年只我行我素唱出七八首新曲,舉辦十余場歌會,便足可憑此風靡天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之人,要想聽秦惜卿唱曲,便要去她的歌會上聽。想請她出堂會,亦或是單獨聽她為你唱一曲,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座上有不搞官高位顯之人都曾經碰過釘子。這些人大多自命不凡,原來他們都認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必然能得到秦惜卿的青睞。但當他們接觸了秦惜卿之后,才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秦惜卿眼里,自己這些人根本就沒有任何驕傲的資本,只不過是眾多仰慕她的人當中的普通人罷了。起初自然是惱火的,但是后來知道秦惜卿不僅是對自己,而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時,便也釋然了。這個女子就像天上的明月一般不可靠近,教人又惱又愛。

  所以,當聽到秦惜卿來此唱堂會的消息后,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都覺得不太可能。然而,當他們看到懷抱瑤琴從西首園門之中走出來,款款登上西邊的彩臺的秦惜卿時,一個個既興奮又驚愕。

  “果真是秦惜卿呢。沒想到啊,沒想到在今日這個場合居然能看到秦惜卿,真是萬萬沒想到。”

  “是啊,確實讓人意外的很。秦惜卿不是說從不出席私人堂會么?怎地自己食言了?”

  “你傻不傻?不出席私人堂會固然不假,但也要看是什么人的面子。秦惜卿再倔強,不過只是個歌姬罷了。相府請她,她敢不來?那豈非自找麻煩。”

  “說的也是啊。可惜了,可惜了。終究是胳膊拗不過大腿。這往后,秦惜卿怕是也不能拒絕別人了,否則她不就要背上勢利眼的名聲么?”

  一群人在底下低聲的交談著,感慨著。他們感嘆權勢終究會壓倒一切,感嘆秦惜卿終究還是難以逃脫權勢的逼迫,終究違背諾言,前來獻唱了。這其實讓很多人心里有些難受有些惆悵。

  說話間,秦惜卿已經拾階而上登上了彩臺,她將瑤琴放在擺好的小幾上,微微向臺下萬福行了一禮,然后緩緩的跪坐在蒲團上。雙手輕輕抬起,指頭如蘭花一般優美的在琴弦上一拂,瑤琴燦然有聲,清亮悅耳。

  只這一聲,臺下的嘈雜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秦惜卿身上,甚至連秦檜的一雙昏花老眼也盯在秦惜卿身上不放,心道:果然這女子美艷無比,難怪名聲如此響亮。

  秦惜卿輕撫瑤琴,琴聲悠揚動聽,明快如秋陽一般。然后,她開口曼聲唱道:

  玉皇重賜瑤池宴,瓊筵第二十四。萬象澄秋,群裾曳玉,清澈冰壺人世。鰲峰對起。許分得鈞天,鳳絲龍吹。翠羽飛來,舞鸞曾賦曼桃字。

  鶴胎曾夢電繞,桂根看驟長,玉干金蕊。少海波新,芳茅露滴,涼入堂階彩戲。香霖乍洗。擁蓮媛三千,羽裳風佩。圣姥朝元,煉顏銀漢水。

  這正是一曲賀壽之詞,本來時俗不可耐的一首詞,但從秦惜卿口中唱出來,便顯得那么的與眾不同,讓人賞心悅目,心情愉悅之極。

  一曲唱罷,臺上臺下轟然叫好,紛紛挑指大贊。沒有聽過秦惜卿唱曲的人心中想道:果然名不虛傳,果然是人間仙音。

  “好,好。唱的真是好呢。這首詞也好。打賞,打賞。唱的老身心里舒坦的很。”王氏連連點頭說道。

  秦坦在旁笑瞇瞇的道:“祖母,孫兒這安排可滿意不?這秦惜卿可是誰都請不動的,孫兒花了好多功夫才把她請來,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但祖母你只要開心,孫兒便覺得值了。”

  王氏點頭笑道:“做得好,秦坦,你有心了。”

  一旁的秦檜也道:“秦坦,做的不錯。孝心可嘉,回頭去我書房,我有賞。”

  秦坦連忙道謝不迭。

  王氏道:“著她再唱一首,好不容易請來的,自然要多唱一首。我還沒聽夠呢。”

  秦坦連忙點頭,吩咐秦祿前往傳話。秦惜卿唱了一曲,本來抱起瑤琴便要下臺的,突然見秦祿上臺傳話,要她再唱一首,不免皺起眉頭來。但她想起方子安之前交代過的話,進了相府便不能任性行事,不能被他們抓住明面上的把柄。比如現在,倘若自己拒絕,便會惹來秦檜夫婦不快,那便等于是給他們抓到把柄了。

  “再來一首,再來一首。”臺下眾人也叫道。

  秦惜卿微笑點頭,再福一福,重新坐下。人群又安靜了下來,秦惜卿沉吟片刻,撫琴唱道:“薄露初零,長宵共、永書分停。繞水樓臺,高聳萬丈蓬瀛。芝蘭為壽,相輝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凈,捧觴別有娉婷。鶴瘦松青,精神與、秋月爭明。德行文章,素馳日下聲名。東山高蹈,雖卿相、不足為榮。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

  這一首也是祝壽之詞,和前一首相比卻顯的沉靜從容,大氣了許多。前一首全是美好的祝愿之詞,這一首雖然也是如此,但卻已經不僅是祝壽,而有一種胸懷天下的博大而深沉之感。

  很多人都讀過這首詞,這一首詞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的一首詞牌為的祝壽詞。李清照豈是常人,便是祝壽之詞也不落俗套,不肯平庸。然而,這首詞雖然也是祝壽之詞,在此刻唱來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特別是詞中后幾句寫的‘德行文章,素馳日下聲名。東山高蹈,雖卿相、不足為榮。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倒像是一種諷刺一般。那是李清照在寫這首詞時恭維對方要學王安石出山為國效力挽救天下蒼生的意思,但用在此處,卻讓人覺得別別扭扭,更不要說從字面的意思上,更容易讓人生出歪曲之意。

  “這個女子,亂唱些什么?什么雖卿相不足為榮?這是暗諷秦相么?說咱們秦相爺沒什么了不起的?”

  “可不是么?后面的更是居心惡毒,什么‘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這不是擺明攻擊秦相是個…是個奸佞之臣么?需要王安石這樣的人出山拯救蒼生,那豈非是說天下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攻擊秦相理政無方,讓天下民不聊生么?嘿,這個秦惜卿怕是瘋了。”

  一些人低聲的議論著,這幫人平日便是善于捏造攀誣之事,善于抓住別人的小辮子去搞文字獄。此刻一個職業病發作,對秦惜卿唱的這首詞大加褒貶,自由發揮起來。秦檜本來并不在意,但聽到這些人的議論,臉上頓時陰沉了起來。

  “好,好,這一首唱的更好了。打賞,打賞。”王氏倒是聽得舒坦的很,她哪里去管詞中其他的意思,她只要聽得開心高興便好。那詞中又是樓臺又是蓬瀛又是芝蘭又是松鶴什么的,一聽便是祝壽的好詞,所以喜歡的很。

  秦檜氣的吹胡子瞪眼,卻也不好發作。畢竟那秦惜卿唱的這首詞似乎并非故意,那本就是一首祝壽的詞,秦惜卿一個歌姬而已,哪里懂其中含沙射影的意思。按理來說,不是故意的才是。若要因此去找她麻煩,倒顯得有些欺負人和小氣了。

  但當王氏提出要秦惜卿再唱一首的時候,秦檜忙開口阻止:“夫人,后面還有那么多的節目呢,難道今日要讓這秦惜卿一直唱下去?你若喜歡,以后再叫她常來唱給你聽便是了,卻不要掃了大家的興致。雖是你祝壽,但兒孫們都請了人來安排了節目,你得一碗水端平才是。否則豈非辜負了兒孫們的一片孝心。”

  王氏本來皺眉要發作,但想了想卻又覺得秦檜說的對。出了秦坦之外,其他人都請人準備了節目,總要一碗水端平。于是乎點頭道:“罷了,聽你的便是。你這話倒也說的有道理。這是你今日唯一說的一句有道理的話。”

  秦惜卿抱著瑤琴下了臺,走回西邊垂門之外的候場區。一大群蹦蹦跳跳的猴兒,在一群穿紅戴綠的人的帶領下打著鑼鼓擦身而過,秦惜卿長吁了口氣,今日總算是過了這一關了。演唱之后便可離開秦府了。

  方子安和沈菱兒迎了上來,方子安面無表情的接過瑤琴背在身上,秦惜卿低聲笑道:“終于結束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方子安面色凝重,尚未說話,但見秦坦從垂門口快步走來,忙閉嘴退后。秦坦笑容滿面的遠遠拱手道:“秦姑娘,今日唱的太好了,我祖母高興的不得了。辛苦,辛苦了。”

  秦惜卿沉聲道:“不敢不敢,只是兌現約定罷了。秦公子,你的約定我已經兌現,惜卿這便告辭了。”

  秦坦笑道:“不忙不忙,秦姑娘,實不相瞞,我祖母很喜歡你,她想一會兒見見你,跟你說說話。她老人家今日生日,是壽星,秦姑娘當不會不給面子,不讓她老人家稱心如意吧?就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祖母見過你們之后,我便命人送你們離開,如何?”

  秦惜卿皺眉不語,她當然想一口回絕,但是拒絕之后便能離開么?肯定不能。所以她很猶豫。因為她已經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秦姑娘,我祖母壽辰之日,你該不會這點面子不給吧。讓我在祖母面前不好交代么?那我可沒臉了。”見秦惜卿沉吟,秦坦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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