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南行煙雨城第一百三十七章水底的云彩青曉社看門的掃地小廝快瘋了,一言堂的左修竹快瘋了,道觀里的老道士也快瘋了。
符師大人怎么還不來?子念兄何故如此?
唉,貧道已經沒辦法了!
山上道觀里的溫子念,不知何時翻身上樹坐在柳樹上,一坐便是一整天。
如此往復,再三折騰,如行尸走肉一般,半點動靜也沒有。
老道士苦口婆心,站在樹下換了無數的說辭,無數的方法,溫子念依舊閉口不言,呆愣無語。
“子念吶,來,貧道下山買了幾個肉包,嘗嘗唄,味道可香了。”
“子念吶,聽說山下相聲館新鮮出了好幾個活,你不去試試?”
“子念吶,上面風大,你快下來吧!”
“子念子念,小曦曦走火入魔了!!!!”
“子念....”
“子......唉!仙長啊,你在何方?快來救救孩子吧,都快餓死了。”
萬般無奈下,老道士一咬牙一跺腳,開起了葷。
柳樹下架起一了一口鍋,雞鴨魚肉頓了個便,山下左修竹,山上老道士,樓里的老頭子小姑娘。
說著城中種種趣事,說著生死離別只是尋常。
溫子念卻不聲不響,視一地芬芳如無物,耳旁歡聲笑語皆為虛無。
書生遠行,莫真不辭而別,他生命里的所有光亮,也好似隨著莫真的離去,悄然熄滅。
他沒了方向,不知是該哭該笑,還是該無動于衷,一切如舊。
一日清晨,老道士打著哈欠走出觀門,一身銀白道袍似是因為這些時日的煎熬,變得黯淡無光。
抬起頭望了一眼柳樹,突然止住腳步,一個勁的揉著眼睛,驚喜無比,扭頭便跑。
推開門,打開窗,定睛一望,心中咯噔一下,暗呼不好。
匆匆茫茫推開小樓的大門:“林老頭兒,子念在這兒嗎?”
老頭兒也很疲倦,有氣無力的說:“他不是還在樹上嗎?”
“沒了沒了,沒在了,觀里也沒有!”
林老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什么?”
“溫子念不見了!”
噔噔噔噔——
樓上的林曦,睡眼朦朧:“你說什么?”
柳樹下,觀內觀外合計二十三人,抬頭望著大柳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茫然。
“人呢?”
“他去哪兒了?”
老道士掐指一算,搖搖頭:“算不出來。”
“什么,平日里不是吹牛天下間只有你不想知道了,沒有你不能知道的嗎?”
“是,貧道的確如此說過,連你這老頭子什么時候翹腳,什么時候下葬,要擺多大的席,貧道都了然于胸!”老道士說完,便閉上嘴巴不言不語。
林老頭皺了皺眉頭:“但是呢?”
“但是,子念身上好似籠罩著一團迷霧,變化不定,無法算計。”
“這......”
眾人默然。
“那咱們該怎么辦?”
“唉,還能怎么辦,該吃吃該喝喝,該修煉的修煉,該挑水的挑水!”
啪——
老道士一巴掌拍在一旁發呆的小徒弟頭上,氣呼呼道:“聽到沒,挑水去!”
小道士委屈無比,抹下一把淚花拎著桶下了山。
靠山吃山,臨水吃水。
柳青觀不一樣,坐在山腰,遙望碧綠深潭。
想吃山有山,想喝水有湖。
山上湖中,隔著一條小路而已。
小道士下了山,臨近湖。老道士那一巴掌帶來的創傷一下子便沒了。
脫下道袍,赤裸著上身,一頭便扎入清澈透明的湖中,如一尾魚兒,自由浪跡在湖里。
小道士最喜歡的,便是穿過寬闊的湖面,游到小城腳下,看著那條掛著大紅燈籠的巷子,心神往之。
咦,這個姐姐真好看。
哇,那個也不錯。
只是今日卻險些被湖底的景象嚇了個半死。
昔日的湖底,深邃不可見,縱使水性如他,也不敢深入。
可是今日的湖底,卻是一片晶瑩,朦朦朧朧似是籠罩著一團光霧。
小道士好奇之下,壯著膽子朝湖底潛入幾分。
這才發現湖底晶瑩的光霧之中,有個人影,蜷縮著身姿,裹在光霧里,黑色的長發隨水波蕩漾。
媽呀,鬼啊!
小道士心神大震,扭頭不要命的朝著湖面游了上去。方才冒頭,便凄厲嚎叫。
“師傅,救命啊!”
柳樹下愁眉苦臉的老道士,猛然睜大眼睛,扭頭望去。
轟——
老道士的身影化作一道迸發著轟鳴的長虹,徑直朝著小道士而來。
拂塵一卷一帶,將濕漉漉的小道士送到岸邊,腳尖一點,老道士卸去應墜落產生的千鈞力,化作一湖的漣漪,蕩漾不止。
老道士上了岸,望著癱坐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徒弟,氣得渾身發抖,卷起袖子作勢要打。
小道士捂住嘴巴,指著湖水結結巴巴道:“鬼...鬼...有鬼呀!”
老道士氣極:“我看你才像個鬼,為師叫你打水,你怎么打到湖里去了?啊?!”
“來來來,讓為師看看你這一身筋骨打熬得如何了!”
小道士搖頭哽咽:“師傅,湖里...真的有鬼啊!”
老道士楞了楞,轉過身運轉目力望向湖里。
“臥槽!”
下一瞬間,老道士顧不得岸上小徒弟的瑟瑟發抖,顧不上小城里眼尖之人的不可置信。
將拂塵伸入湖里,深吸一口氣,寬大道袍獵獵作響,似有狂風拂過。
輕喝一聲:“起!”
岸邊的人瞪大了眼睛,一副見鬼的模樣,楞在原地。
身旁同伴皺了皺眉頭:“怎么了?大街上能被能不要發這種神經病?!”
“神...神...神仙顯靈了!”雕塑一般的眼尖人,抬手指著湖面,結結巴巴說個不停。
行人匆匆,大多還是順著神經病的手指看了過去。
“臥槽!”
“我滴娘耶!”
“媽呀,有神仙!”
街上百姓,紛紛俯地磕頭,念叨著神仙保佑,保佑我生意有成,保佑我妻妾成群,保佑我及第登科,保佑我平安喜樂,一年又一年。
只見湖的另一側,一個白衣白袍,發須皆白的神仙老爺,渾身上下潔白如云彩,泛者溫和的光芒,手中拂塵一卷!
整個湖面被神仙老人卷起數層樓高。
只是眾人忙著叩首,不曾注意湖底淤泥里,一個人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一呼一吸,掀起陣陣云彩,將自己層層裹在當中。
老道士騰出拂塵,一手托住一湖之水,另一只手握住拂塵,漲紅著臉一甩拂塵。
千萬絲線搖曳,拉伸得極長極長,卷起湖底的光團便是一甩。
山上老柳樹瘋狂搖曳著枝條,山下老道一甩拂塵,山上的柳條紛紛倒豎,迎著光團暴漲。
千萬片泛著金黃的柳葉如千萬只靈活的觸手,穩穩當當接住破空而至的光團云霧。
撥開云霧,散去光芒,柳樹之上,多了一個柳條編織的巢穴,多了一個蜷縮的身影。
老道士輕輕放下定州城外的湖水。
湖水之上的大小船只,驚魂未定的望著四周,心中滿是惶恐,又滿是激動。
親娘嘞,原來天下間真有神仙嘞!
至于定州城里的百姓,發現神仙老爺不見了蹤跡,緩緩起身,滿臉通紅,興奮地好似中了狀元一般。
這下子,神仙老爺肯定聽見了我的祈禱,這就上山燒香,這就去!
片刻時光里,定州城里就剩下些嗤之以鼻,覺得滿城都是瘋子的無神論者,守著空城做生意。
至于滿城百姓,沿著幽靜小道,兜兜轉轉,上上下下,滿頭大汗。
奇怪了,這山路怎么會如此的漫長?道觀呢?道觀哪兒去了?!
百姓不知,但凡知曉為何如此的之人,虔誠低頭,面容狂熱。
在他們的眼里,定州城旁,并沒有一座小小翠綠的山頭。
那里,只有一株大可通天,璀璨如金汁澆灌的大柳樹!
垂下萬千枝條,搖曳著萬里長空,蕩漾起一層一層的漣漪,將整個九州籠罩。
原來天地間,真有符師走得如此遙遠?
原來天地間,真有道友修得如此通天寶術?
身為九州共主的寧景清,又怎會不清楚?
彎腰拱手,朝著南方揚州府定州深深鞠了一躬,心中倒是很平靜。
這種陣仗,除了書生先生能夠搞得出來,天下間怕是沒有人能夠如此。
就算有,也與書生先生脫不了干系。
既然和書生先生有關,那么,該吃吃該喝喝,該干嘛的干嘛。
人家可瞧不上這區區九州的彈丸之地。
柳樹下,老道士將衣衫不整的小道童放下,抱著拂塵站在樹下,盯著樹上卷縮的身影,默不作聲。
林老頭林曦等人,早就站在樹下,望著樹上的身影,擔憂道。
“他怎么樣?”
老道士輕聲道:“應該無礙。”
“這是怎么回事兒?”
老道士搖搖頭:“貧道也是也不知,小徒下山挑水發現湖底有異樣,貧道下去一瞧,這才發現.....”
“他居然在湖底。”
“可是...這怎么會......”
老道士望著樹上蜷縮的身影,當中沸騰的氣象,擰著眉頭道:“他好像在,悟道!”
眾人驚訝無比。
昨日還在坐在樹上一動不動如死人的溫子念,為何一夜過后,便去了湖底,成了這般模樣?
悟道......
這...大大小小一群道士有些不敢相信。
開玩笑,如果一個人的離去,便能陷入如此玄妙境界,那么他們都不介意身邊人走個一干二凈。
道,才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