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兩個自遙遠時代遺留下來的老怪物,本該一直一直與這千里戈壁的生機一同沉睡,永不再醒來。
可近百年來,不斷有人穿梭戈壁之中,雖說絕大多數人,都被戈壁之上游離的鬼拉入戈壁之中,但那些不曾留下來的人,越發的難纏。
上一次醒來,當屬那個腦袋之上沒有半根毛的老頭,盤腿坐在孤峰之上,通體散發著金色的光芒,而他們兩個,雖然已經于符石同根相生了,并且深深埋在地底,可是還是躲不掉光頭老者的金色光芒。
不得已便只能暗中驅使戈壁之上的鬼,靠著眾鬼不死不滅的特性,生生將其拿命將其填至戈壁之中,可誰會知道那老禿驢竟然如此難纏,不曾按照他們的設想,將其三魂與戈壁相連,與戈壁同生共死不說,連那煩人的金光都不曾暗淡。
兩人雖說尚未完全醒來,但心中之憤怒著實難以平復,連帶著所有的鬼,都一同憤怒,便將那老禿驢按在地底打了許多個日月,眼看著凝練無數載的幽冥玄火就要將老禿驢身上最后的光芒蓋過。
這時,一個穿著青色長衫,帶著穹頂帽,背著木劍的男人,又踏入了戈壁之中。
兩人隨即醒來,待到入夜十分,那人一劍將地上與地下世界的通道劈開,直面漫天鬼影,以及兩枚鑲嵌在地底的符石,二話不說便揮劍砍來。
最后,道人與和尚殺了出去,地底的兩人雖然氣憤,但眼下若是出去,歷時無數年的謀劃便功虧一簣,所以只是暗中驅使眾鬼不斷追殺,他們兩個則再次沉睡。
直至又一個背著木劍的少年,跟著個符師,來到戈壁之中,沉睡的兩人雖有所感,但不想再節外生枝,便打算召回眾鬼,放他們安然離去。
但是誰又能算到,背著木劍的小子,不但害怕惡名遠揚的夜游神不說,還主動跑過去與尚未歸位的兩只鬼身邊,勾肩搭背噓寒問暖。
現在想來,這是一手臭到不能再臭的棋子了,早知道就應該稍微分點心神驅使二鬼與之廝殺,不就沒了后來的這么多禍事了嗎?他們很后悔!
尤其是那人竟然一劍便將他們兩個逼迫得不得不現身,心中的悔意如同颶風過后的大海,久久不能平息,不過想來也無妨,大不了就提前將眾鬼吸食,借此從戈壁之中脫身,換個地方一邊圈養,一邊沉睡不就行了 現在看來,怕是不可能了。
兩輪月亮,不約而同的感慨了起來。
果然是“莫欺少年窮”啊!
哪怕最后一刻,他們將無數載的積累悉數迸發,可還是抵不過少年手中的木劍。
“轟——”
一聲巨響過后,紫色的劍影與兩輪自戈壁中升起的明月,一齊消散在戈壁之中,兩個聲音呢喃不停,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回憶。
“唉——罷了罷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吶!”
“茍延殘喘這么些年,也累了,要不就睡會兒?”
“嗯睡會兒吧!”
最后一刻,兩輪明月齊齊感嘆著,自嘲一笑后,便再次銷聲匿跡。
這么些年了,生或者死,還有什么好執著的呢?活著也只不過一次次沉睡,一次次的蘇醒,本以為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積攢下足夠的魂力,能夠讓兩個早已死在時間長廊中的人,重新站在太陽底下,再起一個部落,延續香火。
可如今嘛,死又何嘗不是一次不再醒來的沉睡呢?再說了,哪怕真有那么一天能夠再活一次,就真的能重新建立一個部落了嗎?
以前可能還會有這種想法,當他們看見兩個加起來的年齡都沒有自己大的少年,將無數年的心血和等待化作泡影,兩人便覺得很累,若是能睡會,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哪怕再也不會醒來。
第二天清晨,溫子念迷迷糊糊間感覺一股清涼穿梭在干枯無比的體內,悠悠醒來,刺眼的陽光照得他伸手擋了檔陽光。
“唉?醒了醒了,恩公醒了!”
溫子念聞聲望去,之間入眼所見,一片雪白,不由得一愣,使勁搖了搖頭后,定睛一看,嘴角不由自主的便翹了起來。
以往衣衫襤褸,周身燃起幽幽鬼火的英靈們,此刻個個披著雪白的甲胄,流光溢彩如神明降世,他們將小山包圍得水泄不通,他掙扎著起身,四下望去。
那些個告別親人,藏著思念和不舍于戈壁中廝殺的人,如今一個個完好無缺的站在周圍,使勁的朝著山包之上揮手,興奮的不知所措。
溫子念咧嘴笑了笑,抬頭望了望初升的朝陽,望了望已經沒有明月懸空的遠方,再望了望炸了鍋的人群,一股子油然而生的高興,吹進了眼睛里,吹得眼睛模糊了起來。
眾人望著笑著笑著便哭了的少年,漸漸不在手舞足蹈,平復下來微笑著看著溫子念,也隨之笑濕了眼眶,只是不知道,為誰而笑。
是為那些早已煙消云散的家人,還是眼前重新給了自己生命的少年,又或者是那個扛著苦楚,夾在生死之間茍延殘喘萬萬年的自己呢?
溫子念不知道,眾人也不知道,但是他們都知道,從現在起,一直到真正的魂飛魄散,他和他們便是一家人了!
若這天地間有人要揮刀向少年,有人惡語相加,有人讓他絕望與痛苦,那便首先問過腳下千里的戈壁,問一問這雙歷史悠久的拳頭答應還是不答應。
“水—我要喝水——”
這時,仍然陷入昏迷之中的莫真,呢喃著喝水,溫子念轉身低下頭,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將莫真抱起,輕聲呼喚“小莫,小莫?小莫醒來!”
“水——”
“嗯?水?要喝水是吧?”
身旁有人聽到,連忙吆喝道“水,快快將水送了過來,快!”
“來了來了,水來了!”一個披著雪白甲胄的人,一手抱著一個水袋,飛速靠近,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溫子念接過水袋,一邊喂著莫真喝下甘泉,一邊問道“你們?你們怎么回事?”
眾人連連搖頭“不知道,昨晚將月亮打碎以后,我們便感覺不那么痛苦了,但是都以為是暫時的,直至太陽升起,我們還依然站在原地,這才知道,可能我們等待多年的救贖,已經來臨。”
“那這甲胄?”
“這就很玄乎了,這玩意看得見,也摸得著,但是就是沒辦法脫下,就好像是從我們身體里長出來一般,而且我們粗略試了一下,怎么砸都砸不碎,還不知疼痛,而且恩公你且細看,有沒有覺得,像是有水紋在甲胄之上流轉呢?”
溫子念定睛一看,伸手摸了摸前不久還是鬼的肩膀,連連點頭“的確有類似于水的東西流轉其中,可能,這才是大祭司與眾鄉親們心中的希望吧!如果沒有這兩人的插手,你們不會輸的,絕不會!”
眾人默然。
溫子念搖頭說道“不說這些,現在你們應該可以走出戈壁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眾人搖頭。
“也是,現在已經不是你們那個時代了,就連過去多少年了都無從考究,更別提找一個去處了。只是不知道,當年還有沒有人活下來,要是有就好了,哪怕過去很久很久,活著的后人,也還是你們的后人嘛。”
眾人互相張望片刻,你捅捅我,我推推你,最后擠出一個人站在溫子念身前,張了張嘴,卻不知怎么開口,眼神飄忽不定。
溫子念閉著眼,輕聲說道“你們看,天地間流動的氣流中,夾雜著很大的水分,相信不久以后,這里又會是從前一般,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到時候也會有人來這里放牧牛羊,嬉戲打鬧吧!”
“恩公那個嗯”
“你是想問,我在夢里見到什么了吧?”
“嗯。”
“我在夢里,見過你們所以人,見過大祭司,見過小城里的每一個人。”
“那”
“最后,我光顧著跟那兩人了,就沒看其他但是,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對吧!鄉親們,其實一直在我們的身邊,你們身上披著的甲胄,如何不是鄉親們最后的掛念呢?換言之,甲胄就是你們的親人,哪怕得知你們戰死,卻還是期盼著你們能夠站起來,活下去的親人!”
“所以,其實你們沒有輸,你們贏了!”
頓了頓,溫子念一字一句的說“我們,贏了。”
眾人瞬間崩潰,掩面哭泣,親昵的撫摸著長在身上的雪白甲胄,像是隔著時間長河,觸摸著親人、愛人的臉龐。
“媳婦兒,我回來了,你在嗎?”
“娘,孩兒不孝,孩兒回來了!”
“兒子,爸爸沒輸,爸爸又站起來!你在哪兒呢?來,爸爸抱抱!”
“嘿,姑娘,我回來了,我來娶你回家好嗎?”
溫子念再度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望著天空怔怔出神,輕聲呢喃“師叔,他們還在,他們都沒有輸,對吧!”
遠在深山的書生,此刻放下手中的古籍,遙遙看著溫子念,輕聲說道“傻孩子,那里有人會一直輸呢,他們的家人,一直都在的。”頓了頓柔聲說道。
“你的,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