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塵不知道天瑤女帝葫蘆里賣的又是什么藥,不過看來,事情真如他先前所料,并不尋常,這座偌大的天琴宮,看似氛圍祥和,實則詭譎萬分。
“一塵,還不過來?”
見到他還在發愣,天瑤女帝再次喚了他一下,輕輕向他伸出了手,蕭塵只得走上前去,總不可能再這時候解釋什么“我不是”吧?他又不是傻子,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此刻這座天琴宮有問題了。
“走吧。”
天瑤女帝輕輕拉著他的手,往紫玉仙境那邊方向走去,二人攜手,登云步月,當真是好個神仙眷侶,羨煞旁人無數。
這時,一座玉輦從云上駛來,但瞧那玉輦上面珠環翠繞,閃閃奪目,光可鑒人,拉車的是兩頭腳踏紫氣祥瑞的五色仙鹿,這等風車云馬,自是仙家出行時乘坐的車馬了。
“一塵,來。”
天瑤女帝牽著蕭塵的手,與他乘上玉輦,敖冶則在玉輦旁邊,還有她的另外兩個徒兒,霜兒和顰兒,以及一眾天琴宮長老弟子,都一并隨行,等到了紫玉仙境外面時,各人才停下腳步,不再繼續隨車往里了。
“師父師父,你好久沒回來了,我和師姐想和你一起…”
眼見玉輦要駛入那萬丈云端上的紫玉仙境,后邊霜兒和顰兒手拉手跑了上來,也想進入紫玉仙境里面。
天瑤女帝輕輕一笑:“你們不用做功課的嗎?”
“功課早做完啦,嘻嘻…”
霜兒和顰兒甚是活潑可愛,美麗動人,此時天瑤女帝捏了捏蕭塵的手,蕭塵立即反應過來,向玉輦下邊兩個少女道:“瑤兒剛長途跋涉回來,今晚便讓她好生歇息,你們不要打擾了。”
“啊…師公師公,你好討厭,一來就把咱們師父給霸占了,我不依不依,師姐,你依么?”
霜兒甚是可愛,撒著嬌,又向身旁的師姐遞了遞眼色,顰兒道:“我也不依,師公不能就這么把師父霸占了。”
“不依也得依,現在,你們師父,可是我的人了。”
怎想蕭塵一點也不客氣,他還對付不下來兩個小丫頭嗎?雖說這兩個小丫頭可能比他多活了成千上百年。
他說著,便一下將天瑤女帝攬入懷中,輕輕往女帝臉頰上一吻,弄得女帝滿臉通紅,輕輕捶了他一下,便把他推開了,二人好似伉儷情深,正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便教后邊那些仙神也羨慕得眼都直了。
“嗚嗚嗚…討厭,師父不是我們的了。”
兩個少女做出一副哭泣的模樣,天瑤女帝臉上仍是紅暈如霞,說道:“好啦好啦,你們先回去吧。”說完,又向旁邊敖冶看了去:“敖冶,我離開這段時日,真君爐可有看好?”
敖冶拱手道:“回稟師父,這三年,敖冶每日都會去查看真君爐,這幾日丹爐每有紫煙繚繞,想必‘三清紫氣丹’最多再有七七四十九日,便煉制成了。”
“嘻嘻…”
這時,兩個少女又“破涕為笑”,說著:“等三清紫氣丹煉成了,到時候定要把四海八方的神仙都請來,讓他們看看咱們師父本事多大,能煉出只有當年離恨天上‘老君’才能煉出的仙丹。”
“呵呵…嗯,那這段時間,便辛苦你們了,為師近期可能要與你們師公雙修參悟玄法,所以不會出來,你們若有事,便等為師出來再說…”
“雙修…嗚,羞羞。”
兩個少女漲紅了臉,拿手捂著臉,只張開手指,偷偷看著師父和旁邊這個男子恩愛的樣子,而天瑤女帝說出這句話來,也是滿面酡紅如醉,身上清香浮動,越發嫣然動人,難怪這滿天的仙君神帝,都暗慕著她。
玉輦到了紫玉仙境前,但見兩束萬丈紫光沖起,當中便是仙境之門,待仙境之門打開后,玉輦載著蕭塵和天瑤女帝二人,緩緩往那云里駛去,其余人則在后面,不能繼續往前了。
到了那紫玉仙境里面,但見瑤池座座,五光十色,滿天的落花,似從不凋零枯萎,那一株株仙樹,就生長在一些云里,在下方還有許多玉兔、仙鹿…如此美輪美奐的仙境,蕭塵便是夢里也未曾見過,一時不禁有幾分癡了。
再往前,便見玉閣二座,一座曰“清風”,一座曰“明月”,待穿過這兩座仙閣,便能看見前方,一座海市蜃樓般的宮殿,高高聳立在這渺渺仙云里,映著晚霞,如夢境呈現。
這座宮殿,自然便是天瑤女帝的“私人宮殿”了,那臺階上面,雕欄玉砌,屋巖下幾盞淺紅色的宮燈迎風搖曳,門額上寫“天瑤宮”三字,里面更是金碧輝煌,浮翠流丹,說不盡的富麗堂皇。
而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后面,才是女帝平日歇息的寢宮,寢宮里面也同樣是極盡奢侈,處處鎏金鑲玉,就連屏風上的仕女圖,那都是一針一線,采用七彩天蠶絲,耗費無數個年月繡成的。
在屏風兩邊,各懸著一盞垂著長長玉佩的流蘇宮燈,使得整座寢宮,分外明亮鮮艷,床上的雪白床幔,桂馥蘭香,即使女帝不在,也是每日一換。錦衾玉枕,也都干干凈凈,纖塵不染,散發著淡淡的百花香氣。
兩人從外面走進來,蕭塵立即拱著手往后退開兩步:“方才在外面,多有冒犯,請女帝勿怪。”
“權宜之計,不怪。”
天瑤女帝看著他,既然選擇了演戲,那戲當然要做真做全,否則焉能掩過外面那么多人的耳目?
當然,蕭塵定是不會假戲真做的,是以此時離了天瑤女帝的金絲香榻,有半丈距離。
而天瑤女帝坐在床沿上,雙手緊緊抓著被褥,眉頭也越皺越緊了,仿佛此時被她擰成一團的被角。
顯然,今日回來,她也察覺了這天琴宮的不對勁,如今她重傷之軀,難以動用修為,這整個天琴宮里,她竟不知道要信誰,現在唯一能夠信任的,竟然只有眼前這個男子,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和蕭塵在一起,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分開了。
而蕭塵今日自是也看出了這座天琴宮的幾分端倪,紫氣祥瑞下,卻處處暗藏著云詭波譎。
“女帝…你剛才,可是看出什么來了?”
“你也發現了,天琴宮…確實有問題。”
天瑤女帝坐在床沿上,眉心深鎖,而蕭塵站在一旁,這回好了,本以為回了天琴宮,就算沒事了,但現在看來,似乎事情才剛剛開始。
“我總覺得,你那幾個徒弟,有問題。”沉默了一會兒,蕭塵開口說道。
“連你都看出來了…”
天瑤女帝忽而凄然一笑,緩緩說道:“剛才那兩個,不是顰兒和霜兒…”
“那是誰?”
蕭塵眉心一凝,至于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少女,他倒是沒有看出什么太大的不對勁,他所看出來的,是那個叫做“敖冶”的大弟子,此人總他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天瑤女帝搖了搖頭,滿目凄然地道:“剛才那兩個,不是我的顰兒和霜兒,真正的顰兒和霜兒,可能…已經死了。”
“什么?”
這回,蕭塵也不由臉色微變,顰兒和霜兒,分別是她的二弟子和三弟子,這回倒好,一回來人都沒見著,直接死了?
“那剛才那兩人又是誰?”
“不知道。”
天瑤女帝依舊搖頭,她自己的徒兒,哪怕是三年未見又如何?難道她自己還認不出來了嗎?
就算對方假扮得再真,就算她再是受了傷無法動用修為,可是師徒間的情誼,又豈是時間能沖刷的,再是演技高明的人,當中深情,也難以盡數演出。
就像蕭塵一樣,倘若一個假的凌音站在他面前,也許一兩句話他分辨不出來,可慢慢的,總會有所察覺吧?
這世上什么都好演,偏偏感情最難演,有時候越是去演,反而欲蓋彌彰。
尤其是剛才她和蕭塵那一段戲,可謂亦真亦假,令“顰兒”和“霜兒”這兩人,卻完全不知如何去演了,越演越是拙劣,就連一旁的敖冶,最后都看得隱隱變了臉色。
“如此說來,問題出在你那大弟子,熬什么夜身上了。”
蕭塵看著她,果然如他先前所想,他剛一進來,第一眼看見那個敖冶,就感覺這不是什么好人,分明女帝才是這里的主人,可為何那些“天兵神將”,就連天琴宮那些長老,也都一個個站在敖冶身后,一個個畏首畏尾,好像敖冶才成了這里的主人一樣,敖冶向女帝拜禮,他們才跟著叩首行禮,敖冶若是不拜,那他們是否也就不拜了?
“嗯…”
盡管天瑤女帝不愿承認,但是她卻不得不承認,看來她離開的這三年,尤其是她“出事”之后這一年,天琴宮發生了劇變,如今這個敖冶,已經不是當初她那個弟子了,已經完全變了,看她時的眼神,完全變了個人,就算再演,也演不出從前那個徒兒半分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敖冶就算努力掩藏,可以騙得了蕭塵,但是逃不出她的法眼,此人,可能已經踏入道境了。“他可能…已經踏入道境了。”
“你說什么?”
蕭塵更是有些始料不及,這回就難辦了,道境強者,絕非他現在所能抗衡的,就算有獨孤天下的神魔軀也沒用。
獨孤天下的神魔軀固然再強,刀槍不入,可他的元神始終難以承受一個道境強者的轟擊,就算藏在獨孤天下的神魔軀里,也必然受損,弄不好連獨孤天下的神魔軀都讓人給搶走。
“嗯…”
女帝坐在床榻上,長吁短嘆,搖頭說道:“今日剛看見他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可是,他不會這么快踏入道境,他連劫都沒有受,怎么可能踏入道境?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蕭塵神情凝重,似乎很想聽見女帝說,敖冶其實并沒有踏入道境,這樣的話,那就還有一線機會,可惜往往事與愿違。
天瑤女帝道:“三清紫氣丹,至于三清紫氣丹是什么,以后我再慢慢與你解釋…敖冶,他必然是偷吃了三清紫氣丹,現在才踏入一種‘偽道境’,沒有受劫,便不能真正算作踏入道境,但他現在的實力,確實和道境一重之人,有的一拼…很強。”
聽聞,蕭塵臉上頗有怨怪之色:“你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放在天琴宮里?”
“沒有辦法…”
天瑤女帝又搖頭一嘆:“三清紫氣丹尚在真君爐里,須得每日以‘三昧真火’淬煉,再輔以這紫仙懸圃的三清道氣,百花清氣,方能煉成 ,我怎么可能隨身攜帶?可是我算過時間,按照時間,三清紫氣丹現在應該還在爐里,尚差一層‘太清’…”
蕭塵凝眉道:“也就是說,此人在這什么‘三清紫氣丹’尚未完全煉制成功時,便將之取出服下了。”
“不。”
天瑤女帝依然搖頭:“三清紫氣丹若未煉成,便只是幾團氣而已,他不可能在三清紫氣丹尚未成形之日,便開爐取丹,那就只有…以‘催熟’之法,使三清紫氣丹,提前煉成了,如此一來,雖然少了些效果,但依然能夠服用。”
蕭塵皺眉問道:“如何催煉丹藥?”
天瑤女帝深吸一口氣,臉上更是蒙起了一層哀傷之色:“便是我剛才跟你說的,我那兩個徒兒,顰兒,霜兒了…她們二人,平日負責看守丹爐,這也是她們功課之一…如今,卻不在了。”
“你的意思是…”
蕭塵心神一震,這敖冶未免太狠了,那可是他的兩個師妹啊,為了使三清紫氣丹提前煉制出來,以防止女帝回來時,他斗不過,竟然將自己兩個師妹投入丹爐里,以師妹魂飛魄散為代價…而煉制成了這三清紫氣丹。
這人竟如此狼子野心,恩將仇報…
在回來一路上,他自是聽天瑤女帝說起過這個徒兒,是幾千年前,在無盡道域西邊的無情海,救下的一條“孽龍”,當時的敖冶尚且年幼,奄奄一息倒在海岸,眼見就要被其他妖獸吃了,甚是可憐,是女帝救下他的性命,還把他帶回天琴宮療傷,傳他一身道法,如今這條孽龍,竟然恩將仇報…女帝可忍,他不可忍!
蕭塵手指捏得直作響,也不知此時他為何會如此怒憤填膺,若是換做從前在無欲天,與他無關之事,與未央無關之事,他向來冷漠,不屑一聽,更別談此時這般感同身受了。
“我好累…”
天瑤女帝忽然扶著額頭,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之色:“紅兒死了…如今我的兩個徒兒,顰兒和霜兒也沒了…大弟子背叛,另外幾個徒兒,生死未卜…”
整個寢宮里,彌漫起一層傷心的氣氛,天瑤女帝臉色又漸漸變得蒼白了起來,看來是法術的法力,時間到了。
蕭塵立即走了上去,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他從未見過,女帝此時這等疲憊的模樣,便是那日被幽常道君的人追殺,她身受重傷,也不見此時這等疲憊。
“一塵…”
天瑤女帝抬起頭來,雙眼噙淚,一滴眼淚掛在眼角,將落未落,蕭塵扶著她的肩膀:“姐姐,我不會離開你的…”說著,將她輕輕抱住了,輕輕撫著她背上長發:“沒事,沒事,你若想哭,便哭出來吧,我不會笑話姐姐的…”
“一塵…”
這一刻,天瑤女帝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撲在他肩上,輕輕抽泣了起來,縱然昔日再是名震仙域的天瑤女帝,可她畢竟也還只是一個女子,接連猝逢變故,最心愛的妹妹和徒兒相繼死去,大弟子還背叛了,整個天琴宮不知被敖冶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已然易主,換做誰都接受不了。
“沒事,我不會離開你的…”
蕭塵輕輕撫著她背上的長發,想不到此刻,她竟只有自己這一個尚可依靠之人了,倘若自己也在這時離去,那就真讓人傷心了。
不管以后怎樣,他都不會在這時離去,既然這場戲已經開演了,那就把它演下去吧,就算將來未央知道了,也不會責怪自己,反倒是,若自己貪生怕死,在這時候棄女帝而走,便是無欲天那個分身,也會看不起這個九重天的本尊吧?
“一塵…”
天瑤女帝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在她的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淚珠,蕭塵伸出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姐姐是這九重天上,最美的人,哭花了臉,可不好看…”
此時在他雙眼里,是說不盡的溫柔,他本是溫柔之人,當年在紫霄峰上,與霓裳舞劍,便是那等溫柔…只是這些年下來,被冰冷的外表掩藏住了而已。
就像那昆侖仙境,昔日本是百花之地,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往后終年冰天雪地,但無人知曉,那一層層冰雪之下,便是往日盛開的百花。
“女帝,你先休息一晚,一切,等明天你精神好了再說…”
蕭塵正說著,天瑤女帝忽然伸出手,擋在了他的唇邊:“叫我姐姐…以后,都這么叫。”
“好,姐姐…”
此刻,蕭塵仿佛已經成了她最親近的人,紅兒叫她姐姐,她也讓他,叫她姐姐。
蕭塵慢慢扶著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便在一旁守著,安安靜靜等她睡著,這一路回來,總是懸心吊膽會被人追殺,現在,至少這座“天瑤宮”,至少這一晚不會有人闖入進來。
女帝慢慢睡著了,蕭塵坐在旁邊看著她,這一路經歷險阻回來,算起來也有一年了,他來這九重天上,不知不覺,便有一年了,不知人間又是幾度春秋,也不知蕭夢兒和千羽霓裳她二人,今又在何方…
總感覺接下來,像是有什么大事隱隱要發生了,這種預感,并非是來自此刻危機四伏的天琴宮,而是…整個九重天外,任憑萬千仙魔神佛,這一次,誰也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