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什么?
只好吃泥巴。
泥巴呢?
泥巴只有被吃的份兒。
這就是塵世里最真實的道理。
凡人就是這世界的泥巴。
一塊小泥巴提著刀來到張宅要殺人。
厲飛煙看著他和他手里的刀子,詫異說道:“多大仇,多大恨啊,你這么小個孩子能殺誰?”
小孩子憤恨說道:“我要殺毀了我家的異人,這宅子的主人呢?我要見這宅子的主人。”
張瀟來到前院,站在破壁下打量著那孩子。
圍繞張宅方圓數百丈內,只有許笑杰的府邸沒有用被波及。陳無忌顯然是給許笑杰老爹一個面子,單獨留下許府沒有受到重力場波及。其他在這個范圍內的宅子都已被夷為平地。
圣階強者的威能對凡人而言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好像陳無忌這樣的土系圣階強者,摧毀一座長安這樣的城市都不需要一天。
即便早已習慣了異人時代對凡人的歧視,張瀟仍不免感到憤怒,陳無忌這王八蛋太不拿凡人的命當人命了。這廝生錯了時代,如果是在三千年前那個上古時代,他倒是可以弄個專業拆遷辦干干。
那孩子身軀瘦小,發髻凌亂擋住大半邊臉孔,分辨不出性別。提刀的手微微顫抖著,目光堅定,眼神中充滿憤怒。
“我就是這宅子的主人,你想殺我?”張瀟站出來,走到孩子面前說道:“如果你想,就用這把刀來砍我。”
“好!”孩子說了一聲好,果然舉刀就砍。
連劍圣的圣階器魂都無法傷到的神變不壞身,區區一個凡人孩子又怎可能破防。
這一刀只砍破了張瀟的褲腿。
“毀你家園的人不是我,但事情卻是因我而起。”張瀟道:“你心存憤恨便只管對我拔刀相向,在這個院子里你可以為所欲為,出了這個院子,如果你還想活下去,最好把發生的一切都忘了。”
“忘了?”孩子看著張瀟,反問:“你能做到嗎?”
滅門之禍,誰能忘懷?
如果這樣的仇恨也可以忘懷,人生還有什么意義?連草木樹石都不如。
張瀟低頭看著他。孩子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決然瞪著張瀟,這小小的生命,只需一個目擊神打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在這一瞬間,張瀟竟從心底里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恐懼和深深的羞恥。
恐懼源自內心的矛盾和麻木,害怕自己成為最不想成為的那種所謂大人物。
而羞恥則是因為作為一個三千年前科技時代的凡人,人人平等的世界觀早已深植于心。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看到聽到的都是異人高高在上,凡人命如螻蟻。從最初的很看不慣到后來難以適應,逐漸適應但內心抗拒,隨著實力提升,得到的越來越多,竟不知不覺間對這個明顯不公平的制度有了一絲認同感。
很多時候人都是這樣子,當你擁有的越來越多,越來越怕失去的時候,為了維護所擁有的,爭取更多的,就會逐漸讓初心蛻變,直至徹底迷失。
“忘不了你就接著砍我。”張瀟的內心在天人交戰,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雙平凡的充滿仇恨的眸子。
“我不砍了。”孩子頹喪的垂下頭說道:“你不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不會允許我這么砍你。”
張瀟嘆了口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住在巷子東邊路口的火神廟,那里的爺爺和叔叔們都叫我小泥巴。”孩子說道:“雖然你不是我的仇人,但是我全家人都是因你們而死,所以就算我砍了你幾刀也是你欠我的。”
張瀟點頭道:“不錯。”
小泥巴說道:“我知道你們家的人都很好,因為你們家的門總是敞開著,從來不拒絕討飯的,爺爺常跟我說,好人難遇,吃開口飯的遇到了好人就遇到了機會。”
張瀟微微蹙眉,道:“你爺爺說的有些道理,但未必待人和善的都是好人。”
小泥巴道:“我十二歲了。”
這還真看不出來,從身材判斷,張瀟以為他不超過八歲。
“我沒讀過書,漢王開天恩,在長安城里辦了給窮人孩子上學的學司坊,但那里不管飯,我如果去上學就沒時間討飯了,所以我只能在肚子吃飽的時候偶爾去聽聽,倒是學了一點點道理,太復雜的事情我不懂,我就知道壞人不會像你這么對我。”小泥巴抬頭看著張瀟,繼續說道:“你看我的眼神跟其他異人不同。”
“所以呢?”張瀟問道:“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我想報仇,可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小泥巴說道:“爺爺說,凡人的命就是當一輩子凡人,就像被人踩在腳下的泥巴,無論怎樣奮發搏命,最多也就能弄臟人家的鞋底。”
“你覺得我有能力,希望我為你報仇?”
張瀟剛要說此事并不容易,還需從長計較之類的話......
“不!”小泥巴斷然否決,道:“我知道自己不配對你提要求,我來到這里就是想弄臟你的鞋底。”
弄臟我的鞋底?張瀟微感詫異的看著他。
“為什么是我?你不也承認我不是你真正的仇人嗎?”
小泥巴毅然決然的說道:“因為你是好人,弄臟你的鞋底你會在意會記得。”他一邊說一邊向后退,說完最后一個字便果斷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又橫刀自刎。
在那一剎那,張瀟遲疑了,并沒有阻止他。
厲飛煙和歐桂花等人就在不遠處看著,見此情景,紛紛飛撲上來試圖搶救。但她們終究是晚了一步。
二女都聽到了二人之前的對話,對這可憐的孩子都已心生憐憫,她們原本以為張瀟會收留他的,卻不料談來談去竟是這么個結果。二人都感到悲憤交加,前者更是怒視著張瀟,質問道:“你就這么看著?”
如果張瀟此刻出手相救,還有極大幾率救活他。
張瀟神情木訥,一言不發。
大人物報仇可以隱忍十年,小人物復仇只需要從早到晚。
他先咬舌自盡,再橫刀自刎,死志之堅,難以撼動。
弄臟你的鞋底,讓你記得我,這就是他的復仇方式。也許有些無賴,甚至是無理,但這樣的決心和意志應該被尊重。
小泥巴死了,他臨死前說的每個字都深深刻印在了張瀟的心上。這就是他要達到的目的。
“他活著比死了更痛苦。”張瀟看著還在徒勞無功進行搶救的厲飛煙和歐桂花開口說道:“能被救活的只有想活下去的人,這孩子已經不想活了,他只想用生命來跟我做一個交易,你們如果救活了他只會加劇他的悲痛。”
歐桂花聞言,聽話的停了下來,厲飛煙卻還在堅持,甚至大喊大叫招呼寧蘭馨出來幫手。
“你憑什么認為他不想活下去?”眼看著小泥巴血涌如注,返魂無術,厲飛煙悲憤難以抑制,淚流滿面瞪著張瀟大聲質問道。她出身義軍控制的赤城,在那里,異人和凡人只是能力大小的區別,人格和享受的自由生存權卻是平等的。
“在你看來他還只是個孩子,但在我看來,他已經是男人了。”張瀟道:“女人和孩子流的是眼淚,他流的卻是血,同為男人,我尊重他的選擇。”
“你會為了他殺了陳無忌嗎?”
“陳無忌一定得死,但殺他的人不一定是我。”張瀟搖頭,道:“我想為小泥巴做的更多。”
“你要為他做什么?”厲飛煙下意識的問。
張瀟沉默良久,緩緩吐出三個字:“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