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江湖的道
拳腳小功夫，容人大丈夫。
圍觀者看來無比激烈，匪夷所思的一場對抗，交手雙方卻打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仇笑癡在較量腿法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爭勝的雄心，后面的較量其實只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看起來很快，但節奏相對固定，與其說是在比武，不如說是老師在用實戰的方式給弟子講拳。
貌似激烈，其實彼此心里有數，他踢出一腿，張瀟便用相同招式還一腿，幾乎等于是告訴他，這一招的正確打法。一邊打還一邊說著其他人聽不懂的口訣。打到后面，仇笑癡甚至反過來開始模仿張瀟的招式。
別人眼中，二人動作快的不可思議，拳腳掛風，威勢不可當，仿佛每一拳每一腳都能將對方置于死地。
王箭緊張的手心出汗，有幾次都幾乎按捺不住驚叫出聲。謝少陽十招過后開始得意，但到了后面又跟著姐姐一起擔心。在他看來仇笑癡似乎面子掛不住，已經動了真火，一直糾纏著張瀟在打，甚至動用了魂相之力來保持狀態。
場內諸人，大約只有素還真能瞧出幾分真趣，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活了八十歲，以體術名聞天下的老一代強者，竟然在向未及弱冠的少年學拳，而且還是以拳學拳。他看得出，張瀟有幾次機會其實已經可以結束戰斗了，只是點到即止給仇大伴留了面子，而仇笑癡則不知是過于沉浸其中還是有意裝糊涂，仍纏著少年在以拳學拳。
張瀟一邊打也在一邊琢磨，這老頭兒是七公主葉凡身邊的近人。葉凡在漢庭王官集團中地位舉足輕重。岳父當日初到長安時，承蒙這老頭關照才順利進入公主府，得到葉凡推薦補上了長安令的實缺。
打贏了，老頭成名數十載，一身錦繡紅袍從此黯淡無光，恐怕對岳父不利。而且這是一次目的尚未確定的試探，過早的暴露實力似乎并非明智選擇。打輸了肯定更不行，瀟哥北軍戰神的偉岸形象不可動搖。最難是打平也不合適，瀟哥可以接受，老頭子面子還是過不去。
所以只能打下去，打到老頭子滿意，知難而退，不輸不贏也不平，不了了之。
十個回合，一百個回合，兩百個回合......
老頭子全神貫注，以虔誠忘我之心專注于張瀟的一招一式。而張瀟卻是三心兩意，思忖衡量掌控戰局，想方設法不得罪老頭子，同時確保不讓自己丟臉。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仇笑癡的拳開始變慢，但同時也變得沉重。張瀟把童子功的完整拳法演示了兩遍以后，他已經融會貫通，將從前不全的部分補齊，心滿意足，正需要一個勁敵來鞏固所得。他沉浸在拳法心得中，渾然忘我，不知不覺間，已經運用上魂力。
蟒龍魂相屬于圣獸魂相，天賦異力來隕落消亡于天地間的蠻族英魂。魂相附體后氣血勃發，會變的力大無窮。
張瀟感到單憑不壞身的力量已經不足以從容應對，漸漸的也運用了真氣。總之，無論仇笑癡施加多大壓力，張瀟始終保持一個從容應對的態勢，不多不少，剛好勢均力敵。
三百回合。
仇笑癡的拳腳變化越發隨心，漸漸變得玄奧莫測，儼然已有牽動風云，蟒蛇化龍的氣勢。而張瀟仍然是平平淡淡，一拳一腳一板一眼，瞧不出玄機，看不到高手氣象。卻偏偏每一招都剛好能化解仇笑癡的招數。
素還真看的心癢難耐，脫口贊道：“技近乎道之下，術脫于形而上，妙哉！”
王箭看的觸目驚心，始終蒙著一頭霧水在那里提心吊膽，見素還真開口，忙問：“素先生看出誰贏了嗎？”
“好看不好說。”素還真笑道：“能贏的不想贏，想贏的贏不了，連輸都不輸不掉，你說好玩兒不？”
三王子葉楓湊過來問道：“素老師，您看好誰能贏？”
素還真搖搖頭，道：“不用想了，沒有贏家。”
謝少陽一臉向往，道：“真沒想到，魂技之外，還有這種戰斗方式。”
許四錦則說道：“此非正道，凡夫俗子若人人習練這樣的體術，則天下大亂不遠矣。”
葉楓深以為然，點頭道：“四錦賢弟言之有理，異人如果因此偏重體術鍛煉，實乃本末倒置也。”
許四錦道：“身體修煉的再強大，也不可能與天地異力抗衡，就比如新進階的金圣大人，他的金魂異力登峰造極后，全身元素化，近戰能力天下不做第二人想，那才是異人修行的堂皇大道。”
謝少陽對他的論調不以為然，提醒道：“不管結果如何，十個回合早就過去了。”
許四錦點點頭，道：“少陽賢弟不必多慮，愚兄必不會食言。”
謝少陽道：“許兄現在還覺得我之前的話夸大其詞嗎？如果剛才人家要跟你交手......”他故意留了半句沒說，但意思到了，傷害有所保留，侮辱性卻一點都不少的施加在許四錦頭上。
許四錦面色微變，冷冷道：“凡夫俗子再強也有限，而你我異人只要砥礪磨煉刻苦前行，遲早能證圣人大道，出水才看兩腳泥，到那時再論高低也不遲！”
謝少陽嘿嘿一笑，道：“從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輸不起？說的是眼下，你扯什么未來潛力？”
葉楓瞧出氣氛不對，連忙從中圓場：“少陽你少說兩句吧，四錦賢弟也莫要計較少陽的話，你們說的都對，眼下四錦缺乏戰場歷練，略遜于張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未來......我相信是我們的！”說著，瞥了一旁沉默不語的王箭一眼。
四百回合。
張瀟有意識的增大真氣施加在老頭子身上的壓力，增大他的異力消耗。仇笑癡丹田海中的蟒龍戰魂異力消耗殆盡，拳腳動作褪去那層玄妙面紗后，只剩下沉重和遲鈍。
啪的一下！
張瀟故意找了個機會跟他對了一掌，將老頭子震退三步的同時，自己也向后退了三步。
“停！”仇笑癡喘著粗氣，大口大口吸氣的同時，魂相脫體浮現，貪婪的導引天地間的異力來恢復體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好吧，今天，今天就到這里吧。”
張瀟拱手道：“多謝老公公指教，讓晚輩受益匪淺。”
仇笑癡連連擺手表示不敢當，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才說道：“后生可畏，年輕人有這樣的體術修行著實難得。”他終究是沒有承認敗北的胸襟。
素還真合手鼓掌，道：“不輸不贏，意猶未盡，也算不上平手，這一戰妙趣橫生，真令素某大開眼界。”
仇笑癡知道瞞不過他的慧眼，老臉一紅，拱手道：“咱家幸不辱命，已經達成任務，就此告辭。”轉臉看向葉楓等人，問道：“老奴這便返京復命，殿下幾位可愿意與老奴同回？”
葉楓搖頭道：“古人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小王與四錦賢弟和少陽弟有意留在這邊歷練歷練，有素老師在此，大伴無需擔心，您請自便。”
老頭子沒臉多停留，懷著一腔困惑和對后生可畏的感慨匆匆告辭，蕭索蒼老的背影灑然遠去。
張瀟目送他遠走，轉身來到王箭面前，道：“讓你擔心了。”
王箭搖頭，道：“我擔心不算什么，你能讓京城的人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張瀟點點頭，又來到素還真面前，笑道：“前輩對這個結果可還滿意？”
素還真嘿的一笑，道：“今日之后，天下俊彥豪強當以你為最，除了在西大陸上捭闔縱橫的大日壇宗天之驕女婆娑天奴外，同代俊杰中無人能與你比肩。”
“您這是要捧殺我嗎？”張瀟道：“我聽說那婆娑天奴生具龍婆魂相，是天圣女，大日壇宗三王六師共尊其為大天龍女戰仙菩薩，人家在西大陸長袖善舞，一己之力消弭不知多少刀兵之禍，哪里是我這窮兵黷武的凡夫俗子能比的起的。”
“總算你有自知之明。”葉楓忽然過來說道：“張瀟，剛才那一戰你表現的很好，本王對你十分滿意，但要說素老師對你的評價，本王也覺得有些過譽了。”看向素還真，又道：“學生直抒胸臆，還請素老師海涵。”
素還真點點頭，道：“學習的意義在于與前人精神往來中得到成長，借鑒經驗的同時不該迷信權威，這是我教給你們的，今天剛好用在此時此地我身上，你想說什么，可以說下去。”
“小王多謝先生寬宥。”葉楓對素還真躬身一禮，轉而又對張瀟說道：“北境地廣人稀，小國寡民，你在這里成長，眼界不免受到局限，行事難免偏頗狹隘，缺乏大局觀，但總體而言，父王和我對你在北地的表現是滿意的。”
“殿下究竟想說什么，不妨直接一些。”張瀟笑瞇瞇看著這位素有賢名，號稱小葉輝的三王子殿下，嗯，賣相真心不錯了，就是言談行事略嫌急迫了些，沉不住氣呀。
葉楓微微皺眉，對張瀟的反應很不滿意，連起碼的見王者禮儀都沒有，這北方蠻子真是粗鄙無禮。
“張瀟，本王必須承認你的確有些本領，但你畢竟出身草莽，沒有蒼穹學歷，缺乏系統的理論學習，于用兵用人的道理都還有所欠缺，這一點從你之前對待四錦賢弟時很不妥當的態度上便不難看出來，這是你身上的硬傷，本王此次前來就是要親自為你補上一課的。”
葉楓說道這里稍稍停頓，目視張瀟，問道：“你覺得本王所說如何？”
張瀟平靜的看著他，沉吟了一下，忽然咧嘴一笑：“葉楓，作為一個孩子，你想的有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