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神相,丐幫副幫主,又有江湖諢號稱之為“石人”。
只見這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高手一個虎跳,便從臺下飛身翻至臺上,“砰”地一聲便立在了盟主的身側。
常言道,“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而這景神相無論是其姓名還是綽號,卻都直截了當地指向了此人的相貌——那張剛毅如同刀劈斧削一般的面龐,和那魁偉如崇山峻嶺一般的軀殼,以及那副永遠都面無表情的神態…都讓他整個人渾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神佛石像。
如果簡述的話,那就是一個標準的、神仙該有的長相。
可能有人要問了,什么叫做“神仙該有的長相”?難不成你見過神仙?
那當然是否定的,但絕大多數人所熟知的神話都來源于人類根據自身的形象、經歷與愿望所編撰出來的,那神仙長什么樣子還不是由人來定義?換句話說,盛國的國庫中就有對于古人肖像的畫作典藏,這些相隔上百年近千年的人們的肖像也是八九不離十——畢竟都是出自同一位、或是同一派別畫師之手。
觀這位景副幫主的尊容與儀態,大多數人都會根據“相由心生”等等依據,下意識地覺得此人定當是極其穩重,而由他本人所進行的論述,可信度應該很高。
然而,所謂的相由心生并不能這么理解…
“既然諸位同道都想聽我景某人一言,那我不妨就給大家說一說…”
“大概是去年的二月末左右,我孤身一人在渡口乘了四海幫的一艘小艇,準備通過小蓮江。想來是早有預兆,船夫剛一開船,我隨身攜帶的銀兩便遺落在水中,只可惜我當時并未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待這船夫將小舟駛入江心,忽然便慢了下來,而后便見十余艘烏蓬小艇伴著數只大船不知道何時便出現在了身后,沒過多久便將我連同這艘小艇團團圍住。”
“在下目力極佳,打老遠就看見他們個個都用各色布帛裹在臉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明顯就是奔著我來的——就在這霎那之間,在船頭搖櫓的船夫對我突施冷箭,但哪里想到我對此早有防備,一掌便將此人打的口噴鮮血,墜落河中。只見呼啦啦地一陣江風吹過,那船頭頓時便有人探出頭來,一眼望去足足數百人,但想必是我這一招斃敵的掌法震懾住了他們,一時間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就這三段話下來,離他最近的陳風平心中是罵了一萬句臟話——先別說他到底對此事真相是否知情,當初景神相去四海幫調查的時候也不是這么說的啊?幾乎是一句話都對不上。
“呃…景副幫主,陳某記得當初你說的話跟今日之言略有偏差啊…”陳風平實在是忍不住了——還幾百人?你當你項羽轉世啊?要是幾百號專業江匪在水上還干不掉你,不如他媽的你來當這個四海幫幫主好了!
其實呢…當時情形的確是差不多的,只不過景神相大大地夸大了在場的人數,以及自己的英姿——當時總共就三艘大船,滿打滿算不到五十人,而景神相本人的確沒防住船夫的偷襲,被人一腳蹬進了水里,只是反應快攀住了船頭——不過他這還真不算是撒謊,只能說是…吹牛吧。
可誰規定武林高手就不能吹牛了?
景副幫主倒也無愧這“石人”的諢號,被人拆穿也是面不改色地把話頭圓了回來:“那就是我記錯了,大概三四十號人吧…總之他們一時間被我逼的不敢上前,而我又福至心靈,計上心頭,翻手便揮出一記絕式,登時便將那船體穿了個大窟窿,那船登時便在水面上墜了一墜,而我見此招有效,便一手搖櫓向岸邊劃去,另一手催動降龍掌,生生把這三艘大船全打的粉碎,而這幫江匪水性也著實不弱,在江水里就跟魚似的游得飛快,但哪有能吃我一掌的能耐?只見我連消帶打,將那小蓮江水劈的飛散開來,藏在水下的殺手們死傷無數。而當我到了岸邊,這群蟊賊便也不敢再追,我才得以脫險。”
到了此處,景神相江上漂流記的部分便告一段落了,但實際情況哪有他本人說的那么輕松寫意?景神相固然武功卓絕,但水上又不同于陸上,他又是個旱鴨子,這三四十人的圍攻也稱得上是縝密,當真給他嚇得是六神無主,徒手拆大船倒是確有其事,但景副幫主本人也是狼狽不堪,九死一生,差一點兒就魂歸地府了。
“景神相…奶奶的你要是不死,還是改行去說書去吧…”陳風平心中暗暗咒罵,牙根子都快咬爛了。
景副幫主吹牛歸吹牛,但這件事的可信度卻在他這番添油加醋之中反而被抬高了,再加上小蓮江這件事兒在江湖上也傳播開來,所以大多數人只是對景副幫主夸張的那部分一笑置之。
“后來脫險之后,我便開始著手調查了這些殺手的目的和身份,最后查到了四海幫——陳幫主倒是給我了一個答復,這些人并非是四海幫里的人,而是本來就干那腌臜勾當的匪徒。”說到這兒,景神相的語氣反而平靜了下來:“四海幫究竟在這件事兒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我是不敢妄下定論——但至少我能確定,丐幫里倒是有想害死我景某人的內奸。”
這個結論的得出并不反常,甚至可以說完全站得住腳。從景神相的角度來看,自己無論在外面遭遇的是劫匪還是妖怪,這都是有預謀的為之,預謀的前提就是得知自己的行程安排,而這只有丐幫內部的人才知道;而從謀劃者,即霍云震的角度來看,就算景神相調查不出來切實的證據能證明自己和這起兇案有關,但難保不會出于“分析動機”而懷疑到自己,所以才有了后面的禍水東引之事。
可是稍微有一些頭腦的人,在了解了沙龍事件的全程之后,都可以摸到真相的門檻,那這“禍水東引”豈不是一招極為粗糙的臭棋?
但別忘了,想出這個辦法的人雖然是霍云震,但實際上在局部進行操作的人可是王巨溪。
霍云震,無疑是很信賴王巨溪這個盟友的,或者說他除了信賴這個盟友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若是真有獨立策劃并且執行的那份本事,也不至于會忌憚景神相會把自己競爭下去了不是?
以王巨溪的頭腦與賈壬癸的執行力來說,要想布置出一個更加精巧、更能迷惑人心的局可不是什么難事,但卻偏偏搞得漏洞百出——不說別的,就是蘇眉秀當面找賈壬癸對質沙龍那百兩黃金的時候,賈壬癸連謊都不能撒,只能把真相如實招來。
但一件事的真相,未必不能成為另外一件事中的謊言。
沒有任何物證能證明賈壬癸和王巨溪有所聯系,如果大家將賈壬癸的行為看成一個手法低劣的叛徒所做的“拆東墻補西墻”的話,那徐陵泉才是該為這件事兒負全責的人。
負責實施的王巨溪,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天下群雄會就是霍云震和徐陵泉的死期。
霍云震被揭發之后要把王巨溪咬出來?當然可以,而且發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從二人合作的那一天起王巨溪就盤算好了事情敗露的準備,他所做的種種一切,也都是為霍云震拖自己下水時的救命稻草——要拉我下水,隨你的便,反正你越咬死是我,你的行為反而越像是在保護你的“真正同盟”徐陵泉。
那可能有人會質疑,徐陵泉的兒子都沒了,他有必要把自己的兒子都犧牲掉么?
第一,能把四海幫這等幫派的掌門地位握在手中,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犧牲的;第二,徐清比起他那兩個哥哥來說沒有什么價值,三個兒子里要犧牲肯定也得可著最廢物的來;第三,你說他的兒子沒了,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果徐清壓根就沒死,徐陵泉那痛不欲生的表現只是一個表象呢?
這些話,都是王巨溪給徐陵泉準備好的理由,而他本人也沒必要把這些挑明,到時候自然會有那自作聰明的人替他進行分析種種可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