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并沒有什么所謂的奇跡發生,就像賽前很多人暗自在心中預測的那樣——向東流負,閻奇勝。
當然,向東流輸的確實也并不難看,縱觀整場比賽的結果,他的發揮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亮點的,也給閻奇制造了一些麻煩。
只是就像江湖中最為簡單樸素的道理所說,強者就是比弱者有更多的取勝機會,這世上又哪來那么多以弱勝強呢?
要求向東流這個臨時被推選出來頂缸的去戰勝閻奇,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還是有有識之士從四海幫與丐幫的“直接對話”之中看到了一些玄機——四海幫這個向東流的本事,似乎配不上中四門的地位,這些人也在心中暗自揣測著,到底是四海幫不在乎少年英杰會的勝負與名次,還是真的無以為繼呢?
但就算有人做出這種揣測,也不敢妄下結論,畢竟四海幫的勢力在那擺著。
“承讓。”雖然丐幫給人的整體感覺向來都是不拘小節的,但閻奇卻出奇地講究禮貌,在裁判宣布分出勝負之后便向站在另一端的向東流拱了拱手,向東流也還了一禮。
王巨溪也并未對這向東流多加苛責,反而勉勵了他一番。其實四海幫中的少年一代最拿得出手的也并非只有向東流了,但即便比向東流更強也更年輕的其它人,在少年英杰會上也未必就能比得過那幾個呼聲頗高的奪魁大熱門,與其暴露全部底蘊,倒不如安排一個年齡剛好二十歲的向東流亮亮相,所以在陳風平的授意之下,向東流就這么渾渾噩噩地上了場。
或者說渾渾噩噩也并不恰當,因為看向東流這首次登臺便敗北還能像沒事人一樣往那一杵,就沖這份氣定神閑,能力倒是其次,心態放的是真平。
對向東流的表現,王巨溪并沒有過多關注,這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能到這個場合去歷練歷練也好,但此時的他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比賽結果之上——王巨溪的目光越過重重人群,重重地落在了丐幫那群人的身上。
雖然蘇眉清平時表現的就跟蘇眉秀的貼身護衛一樣,但實際上他在丐幫也是八袋長老,地位如日中天,原因無他,就是能打。
同為中四門,四海幫怎么會不羨慕丐幫擁有這種年輕的天才強手?但也就是想想罷了,畢竟花陵蘇家這對兄妹和丐幫的淵源頗深,不是能靠金錢攻勢就可以拉攏過來的。
但蘇眉清也只是能打而已,論起為人處世的能力來說被他妹妹可甩了好幾條街,要不然怎么蘇眉秀是掌缽龍頭,身為哥哥的蘇眉清只能“淪落”到給妹妹打雜。
如果說丐幫對于出席少年英杰會的隊伍安排上更看重武功,那景神相和霍云震比起這個年輕小子來說更具備帶隊的資格,可眼下不擅長人情世故的蘇眉清作為丐幫的頭號人物出現在了少年英杰會上,那就說明蘇眉秀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處理,而同樣地位凌駕于蘇眉清之上的人物也全都在此列中。
“既然到席的人是蘇眉清…”王巨溪顯然已經閱讀出了丐幫作出這樣安排的用意,“看來他們丐幫上下也忙的焦頭爛額啊…”
從南海龍王的心理活動上來看,他對于霍云震是否暴露這件事好像有點兒“事不關己”,但從這份態度來說倒也能看出一些東西。
在王巨溪的棋盤上,霍云震已經是一個棄子了,更別說王巨溪本人也在陳風平的掌握之中,至于霍云震到底是還做著丐幫幫主的春秋大夢也好,或是已經被丐幫動用了幫規也好,都有些無關緊要,現在的四海幫內只等待著一個結果——天下群雄會的落幕,將會見證四海幫的未來。
“下一場,由須彌寺養素小師傅,對陣游天閣秦炬!”
江湖上,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但三教的面子是一定要給的——雖然說三教向來不與世俗相爭,就算你不給三教面子,三教多多少少也給你一個面子,可是朝廷這邊兒就未必了。
所以王巨溪也跟著鼓起了掌。
由于當今陛下齊長庚和興佛的老皇帝不同,對于三教他采取的是一種近乎一視同仁、相當平衡的態度,所以這些年來原本地位超然的釋教漸漸的又與儒、道兩門回到了一條線上,但畢竟興佛興了這么多年,底子還是要更深一些。
作為須彌寺賴以眾望的天才弟子,養素的內功修煉的是釋教經文、也是須彌寺頂級心法“樓至佛韋陀心經”,而外功也盡得門內真傳,硬橋硬馬的“金鐵衣”被他修煉到極致,足以用肉身與刀劍相抗,還“臨時抱佛腳”地被寶音和尚教了一手“不傳之秘”。
若說養素唯一有所不足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對敵的經驗了。
畢竟在須彌寺內,師門之間的切磋只是點到為止,養素這十五歲的年齡也未曾經歷過什么江湖俗事,所以他從來沒跟外人動過手。
再加上養素心善,釋教也講究慈悲為懷,所以難免出現勝負欲不足的情況。
“干死他!”脾氣暴躁的空明和尚突然振臂一呼,引得眾人頻頻側目,熟悉空明的人都在低聲竊笑,而不了解這位頗有個性的師傅的也在心里暗自嘀咕著這個出家人怎么口不擇言,空明這一聲吶喊也引起寶相大師注意,回過頭瞪了自己的徒弟一眼。
寶相大師向來慈祥和藹,教出來的徒弟卻和他是兩個極端。
被對方宣判“被干死”的游天閣弟子秦炬也從擂臺另一邊走了上來,只是看起來有些手腳僵硬——他本來就有些緊張,再聽場外空明那振聾發聵的一聲吼自然就更緊張了,此時就像個木頭人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秦施主,小僧要動手了。”養素在前一陣子得到了寶音與空明的指點,這些內容可不單純地包括武功,還有比武的一些特殊技巧,比如說如何向對手施加壓力、如何節省自己的體力等等,這兩個為老不尊的大和尚甚至連“趁雙方互相通名時發起突襲”這種齷齪手段都教出來了,真可謂是下了血本——當然,養素肯定不會干出這么沒譜的事情,所以老老實實地通了一聲姓名,然后才擺出架勢。
但秦炬這邊…顯然是出了一些狀況。
游天閣算是九大宗門之下的前列門派之一,門中武學頗為廣博,從拳腳到刀劍、從槍棒到暗器無所不教,且武功品質也可以說是比較上乘,按理說教出來的弟子水準應該不差才對,更何況秦炬可是游天閣閣主的親外甥,于情于理都是重點栽培的對象,武功自然是不可能太差的。
秦炬的武功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不錯,雖然紙面實力比起養素略有不及,但差距也并不大,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但他有個毛病,就是在公眾場合表現的時候很容易緊張。
可能是由于他自幼便表現出非凡的武學天賦的原因,游天閣閣主打小就十分偏愛這個外甥,一身的武功都是他親自教出來的。但當家長的嘛,總有一個習慣就是在外人面前讓自家孩子表演一下拿手的才藝,就算是游天閣閣主也不例外,而且他這個身份自然是朋友遍天下,每每有人登門拜訪,游天閣閣主總會把外甥叫出來讓他表現一下,秦炬被人夸贊,他這個當舅舅的臉上當然也有光。
按理來說,秦炬這毛病就是練也練出來了,但事實上他的心理壓力大得很——他在舅舅的朋友面前表演的很賣力,心里想的其實全都是萬一搞砸了怎么辦,舅舅會不會怪我?
說白了,秦炬這孩子相當的內向、敏感,越大的場面、越多的大人物,他就越難受。
難受到什么程度?養素的當胸一拳打來,他緊張的甚至連劍都拔不出來了,就這樣被試探性地一拳直接轟翻在了臺上。
“這…”養素都不知道該怎么打了,以他的性格肯定不能看對手倒地之后就騎在對方身上嗯掄王八拳,所以便扎了個弓步盯著秦炬看。
真丟人啊…秦炬心里想著,他甚至都想直接找個地縫鉆起來了。
這么看來,向東流這樣沒心沒肺的選手也有其優點,甭管實力好與壞,比武輸與贏,人家至少能把該有的水平發揮出來。
“秦炬!站起來!你能贏的!舅舅相信你!”外甥要參加少年英杰會,游天閣閣主自然是親自坐鎮,眼看著秦炬像根倒栽蔥一樣翻倒在地上,也不顧身份了,直接站起身來。
可閣主不說這句話還好,話沒說完,秦炬差點當場落淚。
但比武就是比武,不可能因為你緊張所以讓你多放松一會兒,少年英杰會上的裁判官也是江湖上有一號的人物,什么場面沒見過?報數才是他該做的事情。
當數字喊到八的時候,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養素突然蹬蹬蹬地跑到擂臺邊上,那一瞬間許多人甚至以為他要主動認輸。
“大叔,您能不能先等一等,我覺得這樣對他來說不公平。”養素蹲在擂臺邊上探頭探腦地和裁判交流了起來,口中的“他”指的當然是秦炬。
見過求情的,但哪有在比武中給對手求情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可是關乎江湖地位的少年英杰會!每贏一局那就代表離魁首更近一步,每個選手肩負的不只是個人的榮耀,還有門派的聲譽。
正常來說,這場秦炬打不了,那就應該判你養素贏,無論是正兒八經較量出來的結果,還是因為某一方個人原因出現的結果——要是有個選手因為拉肚子、沒睡醒等等因素遲到,難道也要給他“等一等”?
或者退一步來說,養素愿意給秦炬求情,那要是秦炬不領這個情呢?如果養素被狀態恢復的秦炬擊敗止步第一輪,難保整個須彌寺不會淪為笑柄,就算礙于三教的威信,誰能保證背后沒有人去嚼舌根子?
裁判當然也不可能因為養素的一句話擅自改變規則,但目光還是下意識地望向了中心席位——三教是少年英杰會的組織者,寶相大師又是須彌寺的代表人物,于公于私都得聽聽寶相大師的意見。
“兩位施主,你們怎么看?”寶相大師倒是沒有直接回應,而是看向了同為三教代表的祝詰祝夫子,和齊小乙齊道長。
“該輸的輸,該贏的贏。”乍一聽,祝詰的態度有些模棱兩可,但他立刻又補上了一句:“祝某以為,養素小師傅的心是好的,他的要求也并非出于個人私利,而是在為對手爭取公平對決的機會,這一點十分難得,也值得稱贊——但比武就是比武,我個人更加尊重規則。”
聽完了祝詰的話,寶相大師微微點了點頭,又把腦袋轉到了齊小乙這邊:“齊道長有何見解?”
齊小乙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顯然是已經知道寶相大師心中所想了,于是便像生出幾分玩兒心一樣戲謔道:“寶相大師,您是知道的,我們修道的和你們念佛的說不到一塊去——但我們道家講究的是不爭。好事者,未嘗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善游者溺,善騎者墮,各以所好,反自為禍。養素小師傅能拋開簡單的勝負,足以說明他具有相當的心胸氣度啊——你要是不同意,不如把這徒弟讓給我得了。”
面對齊小乙這玩笑話,寶相大師自然是一笑置之,他知道對方這是在暗示自己,養素表現出來的品格已經遠遠超過這一場的勝負了。
“這樣吧…養素,秦施主,就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好了,一炷香之內若是秦施主能摒除雜念,那你們再分勝負也不遲。”老和尚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就是皇上也得稱一聲大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秦炬的問題所在。
如果能化解秦炬的郁結塊壘,就算養素輸掉了這一場,寶相大師也不會責怪他,養素自己也不會產生什么煩惱,反而會覺得這是一樁善事。
而對于自己的做法以及養素的做法,寶相大師沒有再對旁人多做解釋——須彌寺的大師若是真有凡夫俗子的爭強好勝之心,怎能一心修禪?又怎配稱之為大師?
不說別的,要是須彌寺也想坐一坐武林盟主的位置,在場的高手有幾個能跟老和尚比劃兩下子的?
至于扶搖派這邊兒的齊小乙齊道長——別忘了人家姓什么,也別忘了人家的名字藏著什么玄機——跟你們爭什么武林盟主也太看不起人家了。
臺下的人等歸等,但也不免低聲討論起這意料之外的狀況,而臺上的養素也沒閑著,一屁股坐在秦炬旁邊給他講著對方根本聽不懂的禪理。
比武的擂臺上,還從沒出現過這種詭異的場面,但在有趣之余卻又讓人感到格外的溫馨。
就連分外緊張外甥的游天閣閣主都把一顆心揣在了肚子里,還有空高聲跟臺上的養素互動:“小師傅,別是你這一番話下去,我外甥比過武之后直接被你拐到須彌寺里當沙彌去了!”
是的,真正緊張的哪里是秦炬一個?作為舅舅的游天閣閣主又何嘗不是?
有因必有果,或許正是因為游天閣閣主的百般呵護與溺愛,才讓秦炬落得這個心病。
“那是你舅舅?”養素說佛門禪理說的嘴皮子都要干了,但秦炬還是像挺尸一樣捂著臉沒什么反應,養素也不敢去扒開對方的手看看這比自己還大一些的少年哭沒哭,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死馬權當活馬醫。
“你舅舅肯定對你很好吧?我看你摔倒的時候他可著急了——我也真想有個舅舅啊!可惜我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是師父把我從寺院門口撿回來的。”養素也知道出家人不應該留戀紅塵俗世,但像他這般年紀,顯然不能和修行了多年的大師相比——至少對于他來說,還是會在意自己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
秦炬突然張開了手指縫,從縫隙中看了養素一眼。
“你能給我講講親人在身邊是什么樣的感受么?雖然師父和師兄對我來說就像親人一樣,但我還是想知道出家人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其實養素現在已經不抱有什么讓秦炬能跟他交流的想法了,完全就是他說他的。
“我舅舅…的確對我很好,甚至比我爹我娘對我都好。”但秦炬偏偏就是開了口,不知道他是因為同情這個從小便被父母拋棄的小沙彌,還是因為參懂一些禪機。
一柱香的時間很快過去,但秦炬還在和養素說著些什么,臺下有些人本欲示意,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養素回頭望了一眼,見立在師父面前香爐里的那支香已經焚的沒有了桿,便站了起來,秦炬見狀也跟著撿起了自己一直沒能來得及出鞘的寶劍。
“你可不許把這些話說給別人。”
“放心吧,須彌寺里沒人愿意聽這個。”養素回道,但他怕這句話又打擊到秦炬,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我肯定不會亂說就是了。”
“那接下來的比試,請你也不用讓著我,我們都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