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養乙派人喊來傷兵大營的幾個管事,讓他們向趙亮介紹一下營中的情況。從這些人的口中,趙亮得知傷兵大營目前約有傷員兩萬六千多人,其中一多半雖然傷勢不輕,但是行動能力方面,卻并未完全喪失,倘若咬咬牙的話,大概能有一萬左右的戰士可以披堅執銳,重回戰場。
另外,營中的雜役和老兵估摸在三千上下,盡管比不了主力部隊的那些精壯士卒,但同樣可以作為戰力使用。
這樣盤算下來,后天的那場突圍戰斗,趙亮手中差不多能有一萬三千到一萬五千兵馬可供差遣調派。
趙養乙皺皺眉頭,略微猶豫了一下,說道:“趙大人,要不這樣吧,我回去之后理理麾下的隊伍,爭取再擠出五千精銳力量,補充到你這邊來,好歹湊出個兩萬的整數。不管怎么說,你們擔負的也是先鋒戰,實力不能太過單薄。”
聽他這么說,趙亮感激的點了點頭,旋即又好奇道:“你這么做,要是被趙括大將軍知道了,他會不會怪罪你啊?”
“不妨事的,”趙養乙笑笑:“大將軍不是說過了嘛,你們負責佯攻和牽制敵軍,倘若戰力太弱的話,也根本起不到任何吸引對方注意的作用。所以啊,就算大將軍怪罪下來,我有辦法跟他解釋的,這方面你不必擔心。”
趙亮知道趙養乙純粹是一番好意,于是也不再推辭,爽朗的道了聲謝,便算把調兵借兵的事情敲定下來。
趙養乙看看天色,眼見時候不早,于是吩咐管事們把傷兵營中能動的人全都召集起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成千上萬裹著繃帶、拄著拐杖的各式傷兵,從四周的帳篷中鉆出來,密密匝匝的聚集在趙亮他們面前。
趙養乙先是讓手下推來一輛大車,然后拉著趙亮一起站了上去,對大家高聲喝道:“弟兄們!奉大將軍的命令,咱們即將要向敵人發動猛烈反擊、突出重圍!家中的父母妻兒,正在苦苦的等著咱們回去!大趙的父老鄉親,正在期盼著咱們回去!弟兄們,回家的時候到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立刻令那些滿身血污的趙軍將士們躁動了起來,那一張張原本已經麻木呆滯的面容,因為聽到突圍回家的消息,迅速綻放出了興奮難抑的神情,眼睛里也逐漸有了光彩。
大家不住的竊竊私語,對趙養乙帶來的軍令議論紛紛,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這些傷兵會做怎樣的安排。
只見趙養乙大手一揮,繼續道:“弟兄們,你們雖然受傷了,行動不便,可是你們的傷,都是浴血奮戰換來的,是用秦狗的命換來的,你們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的懦夫。就算身上掛彩,你們仍舊是鐵血趙軍,你們仍舊是能夠令秦國人心驚膽戰的好漢,你們照樣可以拿起兵器,打得敵軍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對不對?”
“對!”上萬條喉嚨齊聲發出吶喊,聲勢震天。
“俗話說的好,自助者,天助之,自救者,天救之!”趙養乙豪情萬丈的喝道:“大將軍不愿把爾等丟在這里,但爾等也不能在戰場上袖手旁觀、置身事外!要突圍出去,還是得靠我們自己的本事。你們愿不愿意為大趙、為自己、為父母妻兒,再拼死一戰?!”
“愿意!”“追隨大將軍,拼死一戰!”人群中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聲浪,渾身帶傷的戰士們一個個怒目圓睜、高舉臂膀,紛紛響應著趙養乙的呼喝。
眼見大家的士氣被鼓舞了起來,趙養乙指了指站在旁邊的趙亮,朗聲說道:“這位是典府上士,趙亮趙大人!大將軍親自點將,讓趙大人擔任指揮,率領爾等參加后天發起的突圍戰。弟兄們,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這一搏了,所以趙某在此拜托諸位,精誠一心、奮勇力戰,爭取凱旋而歸!”
他轉過頭來,對趙亮道:“你也跟弟兄們說兩句吧。”
趙亮心中不禁暗道:說什么啊?明知我和他們都是炮灰,還要起勁兒的忽悠大伙兒,這種事我可干不來。
他微笑著搖搖頭:“多的話也不必說了,我也沒有將軍你這副好嗓子,估計喊破喉嚨大家也聽不清。這樣吧,你幫我問問,這里面有沒有人之前當過伍長、隊長、百夫長、千夫長什么的,回頭帶兵還需要有經驗的軍官才行。”
趙養乙聞言頷首,連忙答應道:“行,我來幫你整頓。”
說著,他轉身沖傷兵們大聲喝道:“舉凡任過伍長以上職務的人,等會兒來我這里集中,其余人等暫留帳中歇息,等待整編命令!解散,帶回!”
隨著趙養乙一聲令下,大部分的戰士紛紛轉身離去,同時約有百十來個人,朝著趙亮他們這里跑來。這些人都是趙軍的中下層軍官,也是趙亮目前最需要的幫手。
因為趙養乙在軍中素有威望,除了大將軍趙括,將士們最信服的就數此人,所以有他在場主持大局,趙亮手中的這支殘缺版新軍很快便立起了架子。
一萬五千傷兵,外加趙養乙借調過來的五千精銳,合計兩萬人馬,被編為五個營,分別由兩名校尉和三個千夫長各自統帶,再算上趕鴨子上架的總指揮趙亮,就此成為了趙軍四個突圍集團中的一個。
看上去最悲壯、也最凄慘的一個。
趙亮他們這支佯攻部隊,接到的任務是突襲丹水河上游的飛霞灘,此地位于泫氏城與長平關之間,距離大糧山較遠,所以之前并沒有成為趙軍主攻的方向。趙括等人經過分析,感覺不妨就利用從來沒有突襲過飛霞灘的契機,讓佯攻軍團出其不意的攻打這里,好令秦軍感到措手不及,以為趙軍主力打算從飛霞灘強渡丹水,跳出重圍。
一旦秦軍開始調動各處兵力,火速馳援那里,另外三路人馬便趁亂發起進攻,一舉沖出包圍圈。
而負責牽制秦軍的傷兵軍團,很大可能就是作為丟車保帥的棄子,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了。
趙亮郁悶的罵了一句mmp,看著走進帳中的千夫長,開口問道:“怎么樣,有結果了嗎?”
“回稟大人,有結果了。”千夫長拱手答道:“據偵查敵情的探子報告,飛霞灘那里共有兩座壁壘軍寨,分別位于丹水的東西兩岸,隔河相望。駐守此地的秦軍約有八千余人,看旗號應該是秦國的藍田軍團。”
趙亮聽完點了點頭,心不在焉的應道:“哦,我知道了,那你去忙吧。”
千夫長微微一愣,略作猶豫后,試著問道:“大人,您不打算召集大伙兒商議作戰對策嗎?”
趙亮抬起頭來,有點蒙圈道:“啊?你說什么?我剛才有點走神了,沒聽清楚。”
千夫長沉沉氣,又說了一遍:“既然探子送回敵軍情報,咱們是不是趕緊商議一下?”
“商議什么?”趙亮奇道:“你是指打仗作戰的事嗎?”
“對呀,打仗啊。”千夫長焦急道:“眼瞅著后天就要開始突圍了,弟兄們目前都在整理鎧甲、領取兵器、分發軍糧,可是咱們接下里何時動身,到哪里集結,怎樣攻打飛霞灘,誰主攻誰掩護,現在都還不知道吶。”
趙亮回過神來,心里兀自糾結了一下:唉,明知道突圍根本沒有希望,自己率領著的又是一群可憐的炮灰,這攻打飛霞灘的作戰行動,到底有沒有必要正兒八經的對待,實在是不好取舍啊。
他原本打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以一種湊合應付的消極心態,去對抗趙括那沒安好心的決定。反正在殺神白起的天羅地網下,誰也跑不掉,哪又何必瞎耽誤功夫呢?
可是,如果不認真制定進攻飛霞灘的計劃,那么手底下的這些將士們,肯定會立刻產生疑慮,甚至懷疑他這指揮官是個草包加壞蛋,故意要坑害大家。倘若運氣不好,碰上這里面有幾個著急回家、頭腦發熱的家伙,說不準會當場嘩變,直接把他給干掉。
權衡利弊之后,趙亮做出了明智判斷:我看還是演戲演全套吧,免得橫生枝節,回頭再被自己人給做了,那可就冤枉透頂了。
想到這里,他微微頷首,對千夫長道:“嗯,我也正打算要給你們布置任務呢,去把大家都叫來吧,咱們立刻商議行動方略。”
千夫長連忙答應一聲,轉身快步走出了帳篷。
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傷兵軍團的主要軍官全都按時趕來此處,大家集合肅立,恭恭敬敬的列成了兩隊,等候著趙亮下達指令。
看著這些站在自己面前的將士們,趙亮的心中不禁一動,那一個個堅毅的面龐、熾熱的目光,令他瞬間回想起了以往的種種經歷。西周大將軍、北宋臨安侯,一種領兵作戰、馳騁疆場的豪情,再一次涌上了趙亮的心頭。
然而,眼下他要打得卻是一場必輸之仗,所有為之付出的流血犧牲,到最后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作為一個提前就知道敗局宿命的指揮官,在趙亮的心里,同時又升騰起了些許無能為力的沮喪感。
豪情與沮喪,希望與宿命,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愫深深糾葛在一起,此時此刻充塞了趙亮的整個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