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名寧邊軍將士,分成左中右三個大方陣,櫓盾兵居前,長槍兵在后,接著是人數眾多,手持斧頭、狼牙棒和樸刀的武卒,弓箭手和弩箭手則橫列在陣尾。全副甲胄的騎兵分守大陣兩翼,端的是威風凜凜、進退有據。
三個方陣隨著戰鼓的鼓點,緩步向前推進,直到距離城門大概三四百步的位置,才猝然停下。一時間,肅殺之氣騰空而起,離得老遠都能真切的感覺到:眼前這支勁旅不容小覷。
守城的一方忽然開出城外列陣,這個舉動頓時把遼軍斥候嚇了一跳,十幾匹戰馬從不同方向馳回契丹營寨,急急忙忙報告最新的情況。
不消半個時辰,遼國大軍的營寨里也同樣響起陣陣喧囂,緊接著,三面營門打開,兩萬精銳騎兵排陣而出,分成三路,針鋒相對的向遠處宋軍壓了過去。
由于此時尚未弄清對方的真正意圖,所以應戰的契丹人并未直接沖鋒廝殺,而是停在距離寧邊軍方陣千步之外,遙遙觀望。
宋軍的陣形非常講究,不僅自成體系,進可攻退可守,而且他們距澶州城門只有三百多步的遠近,稍稍后撤一點,城頭上的弓箭手就能提供足夠的掩護。況且還有威力極大的飛撅弩和床子弩,遼軍若是真往前沖,轉眼便可進入它們的最佳射程。
雙方暫時進入了對峙的階段。宋軍這邊不動,遼軍那邊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暗自猜測,這些漢蠻子好端端的忽然從城里跑出來列陣,究竟有什么意圖。
少頃,遼軍大營之中又沖出一隊人馬,在營門口兜個一個大圈子,然后徑直跑向了趙亮他們面前的那處山丘高地。
“我靠,果然來啦!”趙亮興奮道:“張瑰,你目力好,趕緊仔細瞅瞅,有沒有大魚?”
張瑰瞇起眼睛,認真觀瞧,片刻后喜道:“有啦!哈哈,從服飾上看,確實有不少將軍頭目!”
此時離得近了,趙亮和小雅也看清了七八分,只見那群人果然都穿著制作考究的鎧甲,頭盔上的野雉翎和身后披著的純色大氅,無一不在顯示,來者的身份地位在遼國軍隊中非同小可。
那隊騎士一口氣沖上最高的丘陵,橫刀立馬,面對澶州城池的方向指指點點,好似在研究寧邊軍的動向,而他們的后背,則完全暴露給了幾百步開外的三弓床弩。
趙亮心中一陣激動,默默念叨:老天保佑,道祖保佑,蕭撻凜可千萬要在這群人里邊啊。
你還別說,趙亮的祈禱真的挺管用,遼軍統帥、有“狼主”之稱的南院大王蕭撻凜,此時正在小丘上的隊伍之中,觀察宋軍大陣。
原本,他新任命的漢人軍師上官雪明曾力勸自己,千萬莫要親臨前線,尤其是遠遠避開那些恐怖的城防巨弩。但是,今天早上寧邊軍的舉動實在太詭異了,明明是據城死守的格局,卻偏偏要出城列陣。
蕭撻凜吃不準宋軍的意圖,同時又不敢不重視契丹的老對手楊延昭,在傳聞宋朝皇帝御駕親征、數十萬大軍轉日便要抵達此處的背景下,南院大王無可奈何,也只好親自出馬跑一趟,來到前沿陣地觀敵瞭陣了。
不過,好在此處距離澶州城池較遠,視野非常開闊,故而應該不會受到城頭弩箭的威脅。上官雪明眼見勸阻不成,只能抱著姑且一試的僥幸心理,隨蕭撻凜等遼國將軍一起策馬出營,登上小丘研究敵情。
他們一行十幾人,此時立馬在丘頂上,隔著遼國的三路騎兵大陣,遠 遠端詳遠處宋軍的動靜。蕭撻凜眉頭緊鎖,看了半天,才出言詢問眾手下,誰知道楊六郎這葫蘆里賣得究竟是什么藥。
遼軍將領們全都一頭霧水,左看右看也弄不明白,大名鼎鼎的寧邊軍,放著堅固的城墻工事不用,大大咧咧的擺出尋常野戰的陣型,究竟意欲何為。
倘若對面不是楊延昭在主持大局,恐怕早有人提議讓契丹騎兵們勇猛的沖上去了。就這么區區五六千人的步騎混合陣,面對兩萬鐵騎的輪番沖擊,估計連一頓飯的時間都撐不過去。
但可惜的是,楊六郎的名頭太響,所以沒人敢輕易吭聲,大家誰也看不明白,狡猾的楊延昭會不會在后面布下什么可怕的陷阱,正等著遼軍往里面跳呢。
見始終沒有人回話,蕭撻凜不禁又皺了皺眉,問道:“上官先生,你說說看,那邊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官雪明自打來到這處丘陵之后,就一直在四下打量,警惕的觀察著周遭的狀況,看看有沒有伏兵什么的,所以根本沒留意宋軍的問題,此時忽然聽到蕭撻凜問到自己,連忙回過神來,尷尬道:“額,大王您方才在說什么,卑職沒聽清楚。”
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周圍的遼將紛紛露出鄙夷嘲笑的神色,同時也都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著看他被大王厲聲訓斥。
不過出乎大家意料,蕭撻凜并沒直言怪罪,而是耐著性子又把剛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
上官雪明思索片刻,謹慎答道:“宋朝皇帝御駕親征,此事已成定局,想必澶州守軍也收到了消息。他們士氣大振,故而出城挑釁,多半是想激怒我軍再次大舉攻城,好讓他們憑借堅固工事立些功勞吧。”
“先生所言,跟我想的差不多。”蕭撻凜輕蔑一笑:“楊延昭區區一個都指揮使,在漢人那邊屬于芝麻綠豆大的官職,偏偏生的心比天高!我看他比起他爹,可差得遠呢!”
說著,他轉頭問上官雪明:“新一批的攻城器械,趕制的如何了?來得及提早發起總攻嗎?”
上官雪明道:“啟稟大王,卑職奉命日夜趕工,又加造了十五臺巢車,并且經過改良,比之前的那些款式更堅固、更耐火燒。另外,大型投石機的制造也接近完成,先弄了兩臺出來,昨天下午的試驗效果非常好,一千五百步,三十斤的石彈準確擊中目標。同時,我的兩個手下還配置出了威力強大的火藥,毀壞性遠超宋軍的火油壇。火藥彈通過投石機拋上城頭,必能給宋軍造成慘重傷亡。所以,頂多再過兩天,咱們便可對澶州發動致命的攻擊。”
“兩天?”蕭撻凜喃喃自語道:“兩天有點久了,宋軍主力隨時都會趕到這里…”
上官雪明略作沉吟,語氣顯得很堅定:“那就一天!今日我們再拼拼命、加加班,確保第一批武器明天就可投入使用。”
蕭撻凜聞言終于露出笑容,頷首道:“好!有上官先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楊延昭既然喜歡顯擺,那就讓他盡情顯擺好啦,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樣來。傳我命令,各部今日不必接戰,只需扎穩陣腳,防止宋軍突襲即可。咱們今天就好好的飽餐休息,等養足精神明日再戰!”
眾將領聞言整齊答應,然后紛紛勒動韁繩,準備掉頭返回大營,根據狼主的指令,去做好明日攻城的各項準備。
可是就在此時,眾人還沒動身起步,就只聽遠處忽然傳來砰砰兩記弓弦的聲音。
緊接著,天空中響起了刺耳的尖嘯,不 待遼國將軍們反應過來,兩支旋轉著鋒利鐵翎的大標槍,陡然砸進了人群之中!
其中的一支,不偏不倚,正刺中一名遼將的后背,將那人沖離馬鞍,飛出數丈之遠。
而另一支,則貼著蕭撻凜的身子斜斜劃過,刺入地面。
箭雖然射偏了,可是長箭上的鐵翎,卻恰好掃在蕭撻凜的頭上。轉瞬之間,南院大王的頭盔便被削得破碎橫飛,整個人也隨即一歪,滿臉鮮血的跌下馬來。
“大王!”遼將們頓時面如土色,忙不迭的躍離馬背,紛紛圍攏到蕭撻凜的跟前。上官雪明則呆立當場,心頭不禁涌起了一種宿命難違的無力感。
“射中啦,趕緊撤!”
“侯爺,還有備用的箭矢,再射一發吧。”
“來不及啦,快快快!”趙亮指著從遠處奔過來的一隊遼國騎兵,急道:“要命的瘟神來啦!立刻潑上火油,燒了床子弩!所有人盡快走,晚了就跑不掉啦!”
說罷,他一把扯起鄭盧雅,三步并作兩步的跳上馬背,從林地的另一邊玩兒命逃出。楊宗保見狀,也不敢再多耽擱,連忙領著大家點火燒弩,然后趕在發瘋的契丹人殺過來之前,溜出密林,逃之夭夭。
狙擊小分隊輕裝簡從,策馬狂奔,繞著大圈子,躲過遼國的騎兵方陣,有驚無險的沖回了宋軍的地盤。
直到完全進入安全地帶,趙亮才長須了一大口氣,此時回頭點驗,發現除了損失兩臺寶貴的三弓床弩,另外有四名戰士受了點輕傷外,竟然沒有一個人掉隊送命。
他不禁暗叫道祖保佑,終于放下心來。
鄭盧雅在馬背上回頭張望了一下,問道:“侯爺,你剛才看清楚沒?咱們射中幾人?”
“不知道,沒看清,”趙亮氣喘吁吁的回答:“反正兩箭都射到人群里了,就他們那個密集度,保守估計,至少四五人非死即傷。”
“唉,也不知道死傷的都是什么人,”鄭盧雅有些發愁:“等會兒楊帥問起來,我該怎么回復呢?”
趙亮微微一笑:“反正都是遼國的大人物就沒錯啦,究竟是誰,我相信很快便會知曉的。”
小雅和楊宗保雖然知道趙亮說的沒錯,可畢竟沒有具體實證戰果,換做誰都難免對自己的成績將信將疑。和他們差不多,聽完匯報的楊延昭同樣也有些不好評判,唯有耐心等待,看看遼國方面之后會有什么反應,進而才能判斷出,究竟狙殺了對方什么級別的重要人物。
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等不要緊,居然等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名場面:
一夜之間,整個遼軍大營全體素白舉哀!
但凡在冷兵器時代,參戰雙方的各級將領,通常都有很高的戰死率。畢竟沙場上刀來劍往,為大將者又往往喜歡表演身先士卒的經典劇目,所以總免不了刀頭舔血、生死常事。
這樣一來,將領陣亡,對軍隊而言可以說是司空見慣,通常會以馬革裹尸,草草祭奠一下便算了事,絕對不會大張旗鼓的舉行致哀。
像眼前遼軍這種上上下下哭成一片的慘狀,有且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們的皇帝嗝屁了;二、全軍的主帥不小心掛了。
楊延昭雙手撐在墻頭上,難以置信的盯著對面,好半天才一臉懵逼的喃喃道:“我的老天爺,你們該不會是把蕭撻凜給搞死了吧?”
(趙亮說:好久沒有看到評論和捧場了,各位讀者大人是不是把我給忘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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