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她還?”班博爾露出一個夸張的表情,接著看了看四周同樣面帶訝異的胡人,旋即哈哈怪笑:“天吶,還真的要做出頭鳥啊?”
隨著他的這句挖苦,眾手下無不跟著嬉笑起哄,極盡嘲諷之能事。
顏勤禮憤慨道:“怎么了?難道不行嗎?你開個價出來,我立刻如數奉上!”
“顏大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站在一旁的可達志此時臉色也沉了下來:“且不說錢不錢的事情,按照《唐律》的規定,賤民奴婢能否贖身脫籍,須由主家決定。丹娘既然已經是沙海長歌樓的奴隸,肯不肯放人,絕非還錢那么簡單,還得班博爾老板點頭同意才行。”
要論比武打仗,可達志是赫赫有名的突厥猛將,即便對上天策府的高手,也不落下風。但是要說吊書袋、玩律法,那他跟顏勤禮這樣的學士才子相比,則完全就是一個弱雞。所以可達志不提《唐律》還好,一提《唐律》,顏勤禮頓時來了精神,開口質問道:“哦?論法是吧?好,班博爾,請你將那張破債條給老子收回去,出示紅契讓本官看看!”
根據唐代的法律,奴婢買賣交易,全都是由朝廷的官市署負責的。在州、縣戶滿三千以上的城市,則設市令、史等官吏進行管理。《唐律》和《奴法》明文規定,買賣奴婢的主要手續:一是立券,二是過賤。
所謂立券,是指在奴婢買賣中最后形成的合法的市券。
在私奴買賣過程中,一般是買賣雙方于成交時先訂立私契性質的白契。然后再用官市署所出的公券訂立正式契約,經有司官吏驗訖,蓋上官印后發給當事人,這種合法的公契稱為市券。
因為它上面蓋有官方的紅印,因此通常又叫作紅契或紅券。
而所謂過賤,就是指交易身份的登記變更。在買賣奴婢訂立市券時,要經過地方長吏的公驗手續,“仍經本縣長吏引檢正身,謂之過賤。及問父母見在處分,明立文券,并關牒太府寺。”也就是說,賤民女婢也有戶籍,必須經過官署衙門造冊記錄。也只有這個手續交辦妥當,奴婢的買賣才算是合法,并會受到朝廷的認可和保護。
顏勤禮精通律法政務,當然也知道,民間往往為了逃避朝廷監管,或者想超出律法規定的等級標準豢養私奴,有時并未真正執行立券和過賤的手續。尤其是沙海長歌樓這樣的骯臟地方,賣兒鬻女的丑惡勾當時有發生,他們才懶得理會什么律法條文,反正官市署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絕大多數婢女娼妓都沒有紅券。
果不其然,他這一問,頓時把班博爾僵在當場。抵債的賣身契他屋里放著一大摞,可是朝廷的正規市券卻沒幾張。特別是眼前這個丹娘,剛剛搶來沒兩天 的功夫,就算想辦手續也來不及呀。
趙亮瞧出了其中的端倪,笑著問顏勤禮道:“大人,這倘若沒有什么紅券,是不是就不符合大唐的律法啊。”
顏勤禮知道他是故意給自己遞話,搖頭晃腦的答道:“那是自然。沒有官市署簽發的紅券,等若私買私賣,少了對國家課稅的本分,當然不合規矩。另外,沒有紅券,也便無法過賤入籍,一旦發生奴隸犯罪或逃亡的情況,衙門根本無從緝拿懲處。”
他轉過頭來,對班博爾和可達志繼續道:“倘若沙海長歌樓拿不出這位姑娘的紅券,那么她就不能算是你的奴婢,只要把欠的錢還清,你們也沒有權利不放她!”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的突厥人都有點傻眼。盡管平日他們囂張跋扈,無法無天,可這里畢竟是大唐帝都,對面站著的也不是尋常百姓。真要認真計較起來,即便是關系打點到位的西市官署和長安縣衙,也沒膽量偏袒他們。
可達志面沉似水,冷冷道:“顏大人,你可知道這里是誰的產業?”
“不管誰的產業,同樣得遵紀守法。”顏勤禮義正言辭,毫不退讓。
“放肆!”烏坦怒斥道:“吐谷渾的迪騫王子作為特使出訪大唐,乃是陛下的貴客,特地傳旨,命太子殿下負責接待。特使看中了這個小丫頭,想要她陪宿侍寢,你卻在這里橫加干涉,分明是要壞了我們東宮的顏面!甚至是大唐的顏面!”
顏勤禮身上那股讀書人的軸勁兒上來了,絲毫不懼烏坦的言語威脅,從容道:“為了討好外使,便逼良為娼,壞了朝廷法紀,恐怕走到哪兒都說不過去!”
烏坦直接被顏勤禮懟的一愣,正待開口咒罵,可達志抬手止住了他,沉聲問道:“顏大人,今天能不能給個在下一個面子,權且先放過此事?來日我必定登門致謝,并且還可以給丹娘一大筆豐厚的酬勞,還她自由。”
顏勤禮看了一眼跪在旁邊、渾身顫抖的丹娘,沖可達志搖了搖頭,語氣堅定的說道:“不行!既然今天這事被本官碰上了,就絕不可能讓你們毀了她的清白。”
可達志無奈的嘆了口氣,轉頭問身旁的班博爾:“有別的辦法嗎?特使那邊。”
“可達哥哥,沒辦法了呀!”班博爾的五官差點擰到了一塊兒:“迪騫王子對丹娘心癢難耐,一大清早就顛兒顛兒的跑來沙海長歌樓,此時褲子都他媽脫了,只等這小妮子過去伺候呢!你現在讓我想什么招兒?”
烏坦也道:“大哥,得罪了吐谷渾王子,回去咱們該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
可達志聞言沉默不語,陰沉沉的盯著顏勤禮,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對此顏勤禮倒還沒什么感覺,趙亮卻因為讀心術的優勢,率先探 知了對方的打算,不禁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就在顏勤禮認為可達志他們理屈詞窮,準備乖乖認栽的時候,可達志忽然大手一揮,喝道:“既然講不通,那就不講啦!你若不服,那就盡管去衙門告狀吧!來人,給我把這個女人拖回去,先過了今天這茬子再說!”
顏勤禮被可達志的話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敢如此猖獗,明知不占理,卻仍然要強行動粗,根本不把自己的話放在眼里,更不把大唐的律法當成一回事。
胡族大漢們有了可達志撐腰,連忙高聲應和,繼續拖拽著丹娘往樓里走。趙亮眼疾手快,知道一旦讓他們進去,這個可憐的姑娘就算完了,所以根本不多廢話,健步飛身上前,連續兩下電擊,立馬放翻了正在動手的胡漢。不過,由于電流太猛,丹娘也被連累的昏了過去。
可達志、班博爾、烏坦三人見狀大吃一驚,尤其是可達志和烏坦,他倆都是武功不俗的戰將,見趙亮并未使出什么厲害的招式,便輕輕松松將兩個突厥壯漢,連帶著丹娘都打的昏死了過去,不由得暗暗生疑,猜測他必定有古怪的內力。
顏勤禮也同樣身軀一震,沒想到神醫趙亮功夫如此厲害,而且一言不合便再次出手,顯然是打算要強行救人。只可惜自己只會讀書寫字,打架的勾當完全一竅不通,待會兒混戰起來,不僅幫不上趙亮的忙,反而可能會成為他的拖累。
可達志反應過來,怒喝一聲,飛身撲往趙亮,烏坦也緊隨其后,從側面繞了過來,包抄襲擊。
只看這二人出手的架勢,趙亮便心中有數,對方都是廝殺拼斗的高手,別說是兩個齊上,就是隨便一個,他也未必招架得住。不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甭管是放在現代,還是擱在古代,都是他為人的根本,義不容辭的選擇。
面對強敵,趙亮不僅絲毫無懼,反而在激起沖天斗志,大喝一聲,迎頭而上。
轉眼的功夫,三人打在了一處,剎那間便拳來腳往,激烈非常。盡管可達志和烏坦的功夫都遠在趙亮之上,二人聯手進攻又占盡優勢。不過,趙亮剛才那種古怪的內力,同樣也引起了他們的警覺,所以,在沒有摸清底細之前,兩個人都未敢全力出手,只以游走纏斗的方式,不住試探。
饒是如此,趙亮也仍舊處在絕對的下風,雙方僅僅交手了十幾招兒而已,他便接連吃了人家兩拳一掌,疼的背后直冒冷汗。這種情況之下,說不得也只好再次祭出電擊大法,看看能不能瞅準機會,先放到其中一個再說。
他雖然是這么盤算,但是可達志和烏坦也狡猾的很,他們二人刻意利用飄忽不定的身法,專門圍著趙亮打,卻又偏偏不給趙亮任何能夠碰 著他們身體的機會。如此一來,趙亮越戰越吃力,稍一晃神,又被烏坦一記鞭腿掃中后腰,險些立足不穩,撲倒在地。
在旁邊觀戰的顏勤禮,此時急得直跺腳,恨不得自己也沖上去掄幾下王八拳,又或者想出什么奇思妙計,幫助趙亮轉敗為勝。
就在趙亮打的險象環生,而顏勤禮急的上躥下跳的緊要關口,西市胡商巷的街角附近,忽然沖出來幾匹快馬,馬上的騎士左顧右盼,待瞧清楚他們這邊的情況之后,連忙催動坐騎,眨眼間便飛奔而來,同時口中高聲喝道:“住手!誰敢傷了陛下請的神醫,殺無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