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亮領著晨曦和五百軍法驃騎,在當初那晚被襲擊的地方轉了一上午,除了遍地枯枝敗葉和石頭樹干上的斑駁血跡,什么有用的線索也沒發現。
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沒有太過沮喪。趙亮又仔細查看了一遍現場后,直起身來,吩咐手下驃騎,讓他們分成兩個方向,沿著距此不遠的長江岸邊,往上下游繼續搜索過去。
而他自己則跟晨曦留在戰場附近的一處小丘,命士兵搭起行軍帳篷,等候兩路人馬的消息。
天色剛剛擦黑的時候,前往上游搜索的驃騎回信兒稱,在一個名叫咸興的長江支流小碼頭附近,發現了大批軍隊經過的痕跡。
趙亮聞言頓時來了精神,立即翻身上馬,帶著眾人匆匆趕往咸興碼頭。
等他抵達那里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數十名驃騎戰士正舉著火把,在碼頭上恭候等待。另外,還有十幾個漁民船夫模樣的老百姓,被幾名軍兵看管在一處,或蹲或坐,神情緊張。
趙亮來到近處,從戰馬上一躍而下,劈頭便問:“究竟發現什么了?”
一名驃騎校尉大步迎上,拱手道:“啟稟長史大人,我們在咸興碼頭周遭看到了大量足跡,還有幾處地方遍布馬糞,顯然之前有一支軍隊在此停留。從時間上看,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月。”
趙亮點了點頭,借著火光的照耀,仔細看了看校尉所指的幾個地方。果不其然,那里前后左右到處都是馬蹄和腳步的印跡,而且紛繁雜亂,數量眾多。
他略微琢磨,又問道:“你們有沒有查一查,這些腳印延伸向何處?”
“查過了!”校尉答道:“弟兄們追著腳印跑出去四五里,顯然是朝著高驪山方向過去的。”
晨曦在一旁說道:“這么看的話,多半錯不了啦。”
趙亮沒有急著同意她的判斷,轉身指指那群老百姓:“他們都是在這個碼頭上干活的嗎?”
校尉回答:“是的,大人。其中有些是路過此地的漁夫,其余都在碼頭討生活。”
趙亮微微頷首:“我聽說,像這種碼頭,往往都會有帶頭大哥什么的吧?”
校尉非常機靈,聽他這么說,立刻沖那邊喊道:“把那個叫什么陳老大的帶過來!”
“遵命!”兩名驃騎探手薅住一個蹲在地上的大漢,一左一右將他架到趙亮的跟前。
“大人饒命啊!小的是好人,從未做過走私的買賣…”陳老大嚇得魂不附體,張口就先來了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趙亮忍俊不禁,讀心術略微一掃,便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們不是來抓你販賣私鹽的。”
被這位年輕的大人一語道破心事,陳老大頓時更加驚慌,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晨曦跟 趙亮一樣,也懂昏暗派的掌門秘術“窺心大法”,自然也曉得陳老大此時心中所驚懼的,正是他們走私海鹽的勾當東窗事發了,于是忍不住笑道:“好啦,叫你不必害怕,你就踏踏實實的吧。站起來,我家大人有話問你。”
驃騎戰士聞言,像抓小雞似的,一把將陳老大提了起來。
趙亮示意他們不要太粗魯,然后問道:“老陳,你們平時都是在這里干活的嗎?”
陳老大點了點頭,慌兮兮的答道:“是,是的,大人。這個地方水道深,常有走江路的商船到此歇息轉貨,我們弟兄就守在碼頭上,幫人干些扛活兒的營生,好養家糊口。”
“一直在嗎?”趙亮追問:“我的意思是,不論刮風下雨,一年四季天天都在?”
陳老大不曉得他為何會如此問,連連應道:“是啊,一年到頭都得守候。因為誰也不曉得大船什么時候來,所以總須留兄弟日夜看著。況且,還要防著別人來跟我們搶地盤。”
晨曦指了指不遠處的地上:“那些馬蹄印是怎么回事?也是商隊留下來的嗎?”
“哦,不不不,那可不是商隊。”陳老大反應過來,急忙說道:“前些日子,有官兵跑來,把我們全都趕走了,說是有大軍要路過,尋常百姓不得靠近。后來等到風平浪靜,我們兄弟回來一看,就見到了滿地的馬糞和腳印。”
“你們知道是哪路大軍嗎?”趙亮問道。
陳老大搖了搖頭:“不,不知道。我們當時都被嚇尿了,不曾有膽跑來偷窺。”
晨曦凝視著他,輕輕吐了一句:“撒謊!”
聞聽此言,陳老大不禁吃了一驚,可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趙亮便道出了他的心事:“江蠻知道詳情?誰是江蠻?”
這一句,更是把陳老大嚇得魂不附體。他的兄弟里面確實有個叫“江蠻”的伙計,而且也正是前些日子被他派去偷窺那支大軍行蹤的小兄弟。
“我,我,我…”陳老大哆嗦的仿佛篩糠一般,立時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難以置信的盯著趙亮和晨曦,就跟看見鬼一樣。
晨曦露出一個明艷動人的笑容,說道:“都告訴你不用害怕了嘛,只要說實話就好,沒事的。那個江蠻,也在那群人里面嗎?”
陳老大六神無主的點了點頭:“在,就是穿著黑褲衩,光著膀子的。”
趙亮沖校尉使個眼色,校尉轉頭喝道:“把叫做江蠻的小子帶過來!就是那個赤著上身,穿黑褲頭的!”
隨著一聲吩咐,又有兩名驃騎押著一個瘦小的年輕人來到趙亮近前。只看對方的眼神,趙亮就知道,這江蠻是個膽大心細的機靈鬼,遠比他的老大有出息多了。
他笑了笑,先給江蠻吃了顆定心丸:“小兄 弟,你莫要害怕啊。我只是有幾個簡單的問題向你打聽,不會找你們兄弟麻煩的。但是,你必須跟我說出實情,否則的話,可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大人,只要如實回答,就準保不問罪,是嗎?”江蠻眨巴眨巴眼睛。
趙亮笑道:“不僅不問罪,而且還有賞!同時你也完全可以放心,我的問題,跟你們販私鹽的買賣沒有半點關系。”
江蠻點點頭:“好,那就請大人問吧。”
“那天晚上,在這里登岸的部隊,你都瞧清楚了嗎?”趙亮開口問道。
“嗯,瞧清楚啦。”江蠻爽利回答:“大人,咱們這段長江水道,是建康水師和北府水師防區的交界處,所以偶爾兩邊都會有軍艦到這里巡邏,時間一久,我們這些跑慣碼頭的自然也能分辨得出,哪家是哪家。大軍抵達的那晚,這里足足來了十艘巨艦,都掛著建康軍的旗號,險些把碼頭河道給堵死了。不過…”
趙亮奇道:“不過什么?”
江蠻嘿嘿一笑:“不過戰艦靠岸后,從上面開下來的,卻是三四千北府兵。看服飾標記,應該是廣陵水軍沒錯。”
趙亮聞言不禁望向晨曦,兩人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而圍在旁邊的驃騎校尉和眾士兵們,也同樣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
很顯然,明明是建康的軍艦,卻走出了大批廣陵水軍,這就說明其中肯定存在著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
不過可惜的是,江蠻只是一個普通的碼頭腳夫,連充當人證的資格恐怕都欠奉。不論案件的偵破最后發展向何方,對于局面不利的那一邊來說,都不會輕易認可江蠻所說的證詞。
趙亮正在為此發愁的功夫,只聽江蠻又接著道:“那些大軍實在古怪的緊。他們是初八晚上來的,小人在蘆葦蕩里蹲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那些人又全隊折返了回來。”
晨曦大感好奇,連忙問道:“你都看見什么啦?”
江蠻好像有點不敢直視這位好似仙子一樣的姑娘,臉龐微微紅了一下,答道:“小人猜測,他們肯定是跟什么人打了一仗。不但個個都顯得非常疲憊,而且隊伍中還有不少傷兵和尸體。”
“嗯,這倒是意料之中。”趙亮點點頭,問江蠻:“他們當時立刻登船離開了嗎?”
“是的,大人。那些大軍一回來便全都上了船。”江蠻道:“不過他們并沒有沿著原路返回,而是去了落馬湖。”
“落馬湖?那是什么地方?”趙亮有些意外。
旁邊的陳老大插嘴道:“落馬湖是內陸的一個小湖泊,距離此處不過二十多里。從落馬湖到長江,只有一條水路,就是咱們眼前的這道支流,而咸興碼頭是必經之地。”
趙亮瞪大眼睛,難 以置信道:“你們的意思是,那支大軍此時還在落馬湖,尚未離開支流返回大江?”
江蠻跟陳老大對視一眼,然后都確認的點了點頭:“從那天到現在,我們一直守在碼頭上,沒有看到他們路過。”
聞聽此言,趙亮頓時精神一震,連忙又打聽了一些關于落馬湖的情況,才吩咐驃騎校尉帶江蠻他們離開,好生對待,但是暫時不準放走。
校尉答應一聲,領那二人和幾個部下往碼頭走去,晨曦則好奇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那支神秘的暗夜大軍,多半就是司馬道子的建康軍了。他們喬裝改扮成何謙的部隊,配合劉牢之演戲,只是沒留心戰艦的旗號,算是露了馬腳。但弟子不理解的是,這些人完成偷襲任務之后,為何不趕緊離開此地,反而還躲進了內湖呢?”
趙亮沉吟道:“我能想到的,大概有兩個原因。第一,司馬道子策動北府內戰,肯定還有其他后手布置。安排一支部隊隱蔽在京口大營不遠的地方,到了某些關鍵時刻,或許能發揮奇效。”
“第二,化妝成北府兵,暗夜發動偷襲,就算建康軍的將士們不知道攻擊的目標究竟是誰,卻也能猜出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他們數千軍兵一旦馬上回到京城,難保其中不會有人走漏了消息,被建康高門世族聽到風聲。那樣一來,司馬道子的如意算盤恐怕就打不響啦。”
“仙長分析的有道理,”晨曦點了點頭,旋即又問道:“既然元兇尚在左近,我們又該如何處置呢?”
趙亮眼珠一轉,嘿嘿笑道:“不忙著下結論。此時藏身落馬湖的,到底是不是那晚襲擊我們的人,還得先去看看再說。倘若真是他們,本大仙自有妙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