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陰惻惻的笑道:“何謙,你著什么急?該拿出來的時候,我自會拿出,現在先聽王爺怎么說。”
司馬道子也道:“何大將莫要生氣,既然我們都來了,是非曲直當然一定會弄清楚的。”
說罷,他又望向趙亮,接著問道:“先生,你后來是怎么遇見謝太保的?他老人家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趙亮心想:我要是當著大家的面,說謝太保認定就是你這個家伙在背后搞得鬼,北府眾將會不會當場把你做了呢?
想歸這么想,可是這種空口無憑的事情,趙亮也不好讓謝安和謝家的人為難,于是答道:“我作為京口度望校尉,奉劉大將軍和陶將軍的命令,前往廣陵探查情況,無意間遇到謝公的棋友晨曦姑娘,她聽聞戰事在即,不免替國家和百姓擔憂,于是便領著我和同袍劉裕一起去見了謝公。果不其然,謝公他老人家對于北府內戰之事也頗為憂心,這才責令我作為他的代表,及時出面制止沖突,并邀請各方前來調解。”
他頓了頓,繼續道:“謝公的意思是,無論偷襲之事原委如何,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不管怎樣,北府將士絕不能同室操戈,自相殘殺。那樣做,只會是北府的不幸、大晉的不幸和天下蒼生的不幸。”
“說得好!”司馬道子拊掌笑道:“還是謝太保老成謀國,說得在理。陛下也是同樣的意思,襲殺大將,視同反叛,此案不能不查,但北府兵畢竟是朝廷的軍隊,相互之間不可妄起戰端,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劉牢之忍不住拱手道:“殿下,并非牢之魯莽,何謙派兵襲殺末將沒什么,但他連謝鐘秀的性命都不顧,實在是可恨至極。而且何謙既然敢擅自興兵,顯然已有不臣之心,末將憂慮其狗急跳墻,再做出什么投敵叛國之事,那可就真的是我大晉的損失了,所以才會一時情急…”
“你放屁!”何謙一向被稱為“北府智將”,此時卻也被劉牢之給氣得顧不上什么形象了,罵道:“你左一句不臣之心,右一句投敵叛國,當真是信口雌黃!老子跟你…”
坐在趙亮對面的謝煥此時突然冷哼一聲,打斷了何謙的話:“放肆!父親當初治軍時立下的規矩,你們一個個難道都忘了嗎?沒有許可,誰讓爾等擅自開口的?!”
說著,他用凌冽的目光分別掃向劉牢之和何謙,那種氣度儼然就好像自己是大統領謝玄一般。
不過,對于從尸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的軍頭們而言,眼前這個小毛孩裝腔作勢的模樣,根本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是沖著謝玄的面子,大家誰也不好真的頂撞這位小公子,于是劉牢之偷偷瞥了一眼司馬道子,便沒再作聲,而何謙則滿不在乎的冷哼了 一下,同樣也未再說話。
司馬道子微微一笑,接著道:“眼下兩軍暫時罷戰,也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就不再追究二位擅自調兵的責任了。”
“本王此次前來,最主要是解決兩個問題。其一,就是剛才趙先生所說的偷襲之事,定要查出幕后主使,嚴懲不貸。其二嘛,也是出于‘不僅治標,還要治本’的想法,徹底改變北府目前生亂的根源。”
此言一出,在座將領無不暗暗吃驚。說實話,他們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誰偷襲了劉牢之,苦肉計也好,借刀殺人也罷,反正劉牢之沒死,謝鐘秀無恙,就當一陣風吹過便是了。
但是會稽王司馬道子此刻提出的第二點,顯然就是針對目前北府兵群龍無首這個局面說的,而所謂“標本兼治”,分明就是打算要討論在謝大統領之后,由誰來繼承北府帥位的問題。
好家伙,果然是要強行出手,奪取兵權了嗎?!
面對滿屋的人默不吭聲,司馬道子不禁有些暗暗得意。盡管之前策動劉牢之與何謙火并的計劃最終沒能實現,從而打亂了他一舉拿下北府兵權的策略。但是謝安的避世不出、謝玄的力不從心,也都已經通過眼前的局面,明確測試出來。只要沒有這二人直接對抗,其余的北府將領就如同一盤散沙,隨他怎么擺布都不成問題了。
就好像現在,他一提“治本”之法,竟無一人開口,顯然誰都不愿意出來挑頭,只想靜觀其變。
司馬道子目光掃過眾人,微微一笑,正欲繼續說下去,只聽趙亮身后有一人問道:“殿下,您方才說既要治標,又要治本,請問先治哪個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頓時令全場眾人為之一震,大家不禁循聲望去,只見趙亮后面站起一人,正向司馬道子拱手問道。
司馬道子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這是何人在說話呀?”
趙亮搶在前面說道:“謝公指派的副代表,北府劉裕。”
他刻意強調謝安,又加了個不倫不類的“副代表”,主要是擔心對方用權勢壓人,遷怒修理劉裕。
果然,聽到謝安的名字,司馬道子最終還是忍了忍,語氣稍顯冰冷的答道:“治療之法,何曾有先后之說?當然是標本兼治,同時施為了。”
劉裕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在屋里眾人眼中連個螻蟻都算不上,可他仍舊從容不迫的說道:“殿下差矣,此番大家匯集于此,是遵照謝公的意見,查清襲擊之事,平定內部紛爭。這其間究竟是何大將有錯,還是劉大將誤會,抑或還有其他什么人牽涉其中,都必須先了解清楚,如此方能給將士們一個交代,真正化干戈為玉帛。殿下剛才卻說要同時 標本兼治,勢必會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令整個事情變得更為復雜…”
“夠啦!”“閉嘴!”“放肆!”三個聲音同時響起,立刻打斷了劉裕接下來要說的話。
趙亮嚇了一跳,放眼看去,原來說話的司馬道子、謝煥和劉牢之三人。他們此刻全都眉頭緊鎖,面色頗為不善。
只聽謝煥冷哼道:“北府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劉牢之則怒道:“劉裕,你狂妄!區區一個百夫長,未得主將許可,便在殿下面前信口雌黃、滔滔不絕,難道是想吃軍棍了嗎!”
司馬道子看他倆已然出言訓斥,自己身為堂堂貴胄,便懶得再跟劉裕一般見識,對眾人沉聲道:“舉凡大軍能夠做到令行禁止、明紀整肅,皆因主帥統御得法,士卒方可勠力效命。而今謝玄大統領身染重病,久治未愈,這才使得北府軍務廢弛,各部嫌隙日盛。到頭來,竟會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他用目光冷冷掃過眾人,繼續道:“所以,本王才會提出標本兼治的方略,而且是治標為輔,治本為主。只有盡快定下統御北府之人,才能重新整飭軍紀,一邊主持調查襲擊案,一邊設法化解紛爭,為來年興兵北伐,替朝廷收復失地做好準備!怎么樣?難道誰還對此有異議嗎?”
晨曦抬手輕輕的拉了拉劉裕的衣袖,示意他先坐下來,暫且不要說話,免得再引來攻擊。趙亮則大惑不解,心中默默盤算:聽司馬道子這個意思,他來這里并非直接代表朝廷宣布繼任的人選,而是要與眾人商議。不過,這位會稽王哪里來的信心,確保自己就能得到北府將領的支持,由他推薦的劉牢之坐上大統領的位子呢?
抱著同樣疑惑的,不只是趙亮,其他在座的將軍也或多或少感覺摸不清司馬道子的路數,不禁面面相覷,大惑不解。
謝石在這些人當中年紀最長,可是心里卻憋不住話,于是問道:“殿下,既然你說要定下接替謝玄之人,那么是否又什么中意的人選嗎?”
司馬道子灑然一笑:“哈哈哈,謝將軍啊,北府兵可不是建康軍,絕非本王一句話,或者朝廷一道任命那么簡單。本王此次前來,只是代表陛下主持大局,至于統領人選嘛,可以讓大家都推舉推舉,然后一起商議決定。”
此言一出,眾人更加疑惑,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劉牢之。沒想到劉牢之卻神色從容,完全看不出一點擔心的模樣,顯然非常認可會稽王的這個安排。
這一下,大家徹底搞不清楚,他們的葫蘆里究竟賣得是什么藥了。
“怎么樣?諸位,都說說吧,你們覺得哪位將軍合適呢?”司馬道子好整以暇的問道。
謝石瞅了瞅四周,見沒人說話,
于是輕輕咳嗽一聲:“老夫倒是有一個人選。”
司馬道子聞言笑道:“哦?謝老將軍在朝中德高望重,想必眼光獨到,請直言無妨。”
“額,我推薦朱序大將接任統領一職。”謝石說道:“他是益州刺史朱燾之子,系出高門望族,身份屬上上等。在加入北府之前,便擔任鷹揚將軍、南中郎將和梁州刺史等職,官銜不亞于謝玄。后來朱序詐降苻堅,于淝水之戰中攪亂秦軍陣型,方才使得我們能大破敵軍,可謂功勛卓著。所以,我認為朱大將乃是眾望所歸的不二人選。”
此言一出,屋中立時響起一陣交頭接耳的議論之聲,劉軌開口道:“謝老將軍,朱大將,你們二位別介意啊,我這人是個直腸子,說話不會藏著掖著。所以有幾句心里話,想要聒噪聒噪。”
朱序聞言連忙拱手:“劉兄弟有話直說,朱某洗耳恭聽。”
劉軌點點頭道:“那就好!朱大將確實在淝水之戰中立下過大功,這點兄弟們心中都有數。但是要說繼任大統領,恐怕還差點事兒!”
“差什么事?”謝石眼睛立馬瞪了起來,顯然對有人不服他的提議非常不滿,因為這不僅僅是頂撞他個人那么簡單,而是等于在挑釁謝氏家族,遂冷哼道:“劉軌,你倒是給老夫說出個門道來!”
劉軌絲毫不懼謝石的氣勢,淡淡道:“那還用說嗎?他鎮守襄陽的時候,城池被苻堅攻克,旋即便率軍投降。后來還是謝大統領親自去信,才說服他暗中配合。像這種前后反復的行徑,你說他是詐降,恐怕也未必能夠服眾。”
朱序聽得面沉似水,然而卻并沒有開口反駁,兀自低頭盯著桌案,一言不發。而謝石則勃然大怒道:“你胡扯!如此誹謗忠君之士,簡直…”
劉軌不待謝石把話講完,又接著道:“謝叔你也莫要著急,我的話還沒講完。另外,朱大將也并非北府創始的老人,手下雖有上萬兵馬,但基本都是他之前的部屬,跟北府兵沒有任何關系。像他這樣半路加入的,今后如何能夠服眾,統帶諸位將士弟兄?”
謝石氣得胡子差點飄起來,正欲開口叱罵劉軌,忽聽旁邊又有人說道:“老劉講的有點道理啊。要選還是得選自己人,我提議讓何謙大將接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