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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陰逆旅

  朝聞道,夕死可矣。

  寧奕凝視著自己的道果。

  自己參悟生死的這一“朝暮”…實在是太漫長,太漫長了。

  此刻。

  他毫不猶豫,摘下道果,將其煉化!

  “轟隆隆…”

  體內響起大海奔騰的浪潮之音,寧奕肌膚表面的石屑,層層破碎。

  他的生命層次,在這一刻發生了質變的遷躍。

  涅槃,脫離凡俗。

  道果,執掌生死。

  在兩座天下的漫長光陰長河中,點燃涅槃道火的驚才絕艷之輩,不知凡幾,每個時代或許就只有那么幾位,但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堆疊…這些涅槃境的修士,最終難免枯竭老死,倒在了五百年的大限之前。

  對于“生靈”而言,涅槃,已是修行路上的極限。

  即便脫離肉體凡胎,享受五百年的長生,在光陰長河中,也不過是彈指一瞬便翻飛淹沒的渺小浪花。

  而生死道果,便是不朽路上,突破極限的最后一道天塹。

  那些真正鳳毛麟角,得以摘下道果的修士,無一不是驚才絕艷的絕世妖孽,若是生在靈氣枯竭的年代…或許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已經成就了不朽。

  寧奕感到,自己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變得“緩慢”起來。

  這只是一種錯覺。

  但他的神念,他的思維,在這一刻速度陡然提升,足以…與光媲美。

  在漫長光陰長河中的記憶,其實是枯燥,如一的,但此刻鋪展開來,寧奕回憶起了每一剎那的不同。

  黑暗翻涌。

  他的記憶開始延展,一直抵達西嶺大雪,方才停止,那是自己記憶開始的地方。

  從此刻,向過去。

  從死亡,向初生。

  “這便是…生死道果么…”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寧奕忍不住開口感慨。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沉浸在這通神的觀想境中,自身仿佛化為了一縷極光,須臾可抵永恒。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通神”之境,并非每位生死道果修士,都能感受得到…縱觀光陰長河,找不到第二個“寧奕”,在天道崩塌的混沌中,經歷漫長的孤獨,無盡的折磨。

  寧奕額首的三叉戟火焰,熾烈燃燒。

  神火加持。

  他看到了光陰長河的全貌,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成為了一尊巨人,只要抬腳,就能邁出這條江河。

  但同時也有一種預感。

  超脫光陰長河…對他而言,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很久之前。

  寧奕曾經有一個夢。

  夢境中,他化為巨人,坐在長河之上,俯瞰眾生萬靈。

  而這一刻…夢境成真。

  站在鯤魚背上,寂滅世界盡頭的黑衫,不再渺小。

  寧奕來到謫仙身旁。

  他自顧自喃喃道:“老洛啊,我看到了…回家的路。”

  石化萬年的洛長生,面頰上掛著淺淡笑意,保持著微微頷首的傾聽姿態。

  寧奕并沒有急著催動鯤船,而是與謫仙并肩。

  洛長生凝化后的目光,便是望向歸鄉的那個方向。

  “這是在提醒我,該如何返回嗎?”

  寧奕有些恍惚。

  “我早該想到…在光陰長河中,所有的答案,埋在未來,而不是過去。”

  他低聲笑了笑,道:“可是,這里是你所看到的終點嗎?想必…不是吧?”

  石塑當然不會回應。

  “我看到了過去。但是過去是截斷的。”

  寧奕挪首,望向漂流而下的長河盡頭,輕輕道:“我看不到未來…這說明黑暗,沒有盡頭。”

  在未來,世界寂滅。

  沒有被改變。

  寧奕緩緩抬手,七卷天書,掠在空中,列陣排開,化為一縷縷純粹劍芒。

  而此刻,這些劍芒的輝光,俱是十分黯淡。

  “我活下來了。”

  寧奕對著七卷天書開口,聲音沙啞:“而你們…粉碎了?”

  這是無法理解,更無法相信的未來。

  寧奕喃喃道:“若是我此刻回溯光陰長河,取回滅字卷…集齊八卷天書,難道也無法阻止終末讖言嗎?”

  念頭落下。

  “山。”

  寧奕當即屈起兩根手指,輕輕點出,列陣之中,蕩出一聲長鳴,山字卷飛掠出陣,融入寧奕眉心三叉戟火焰之中。

  “離。”

  “時。”

  “空。”

  “生。”

  “命…”

  每一卷天書的撞入,都使寧奕身上氣息,增漲一截,神火與天書,在此刻完美融合,寧奕體悟到了前所未有的道境。

  山字卷,意味著合攏,吸納。離字卷,意味著分離,切割。

  白帝和龍皇,視執劍者天書之為不朽之傳承,因為每一卷天書,都象征著一條通向終點的至道。

  在星君境,寧奕身負天書,其實相當于是暴殄天物。

  他根本無法真正感受到…每一卷天書,對于通向“極限終點”的意義。

  此刻,水到渠成。

  而當命字卷撞入寧奕神海中的那一刻。

  似乎有什么東西,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轟”的一聲!

  寧奕逐漸開始理解一切…

  最直觀的體現就是,當他挪首,身旁石化的謫仙,竟然發出咔嚓咔嚓的破裂聲音,石屑破碎,光羽紛飛。

  寧奕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象。

  但這卻又不是幻象。

  洛長生“活”了過來,眺望遠方,緩緩問道:“你…都看到了?”

  寧奕點頭。

  洛長生又問道:“真的都看到了嗎?”

  這一次,他不再望向歸鄉的過去,而是望向未來。

  寧奕怔了怔。

  “看來…你還沒有看到,你還沒有想明白…”

  洛長生頓了頓,柔聲道:“譬如,哪里是光陰長河的終點?”

  而此刻,寧奕腦海里躍入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失去時間意義之后…

  光陰長河,真的有所謂的終點嗎?

  洛長生凝視著寧奕的雙眼,指引般的,說出了最開始的那句話。

  “光陰長河是連續的,不間斷的…”

  而寧奕,也在這一刻悟到了。

  他喃喃道:“或許,在這條長河上,可以找到其他的‘參照物’。”

  洛長生開心地笑了。

  謫仙又開口道:“改變命運,要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

  他認真凝視著寧奕的眼睛。

  命運,不可言說。

  命運,早已言說。

  “大墟…要有光。”

  大墟…要有光。

  寧奕恍若隔世。

  他緩緩挪首,四周的一切都重歸寂靜,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鯤魚背上,李白桃杵劍而立,謫仙望著歸鄉方向微笑。

  …他仍是一尊石雕。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望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五根手指,懸停在最后那卷,尚未被自己融化的因果卷前。

  “呼…”

  寧奕釋然地笑了。

  他做了一個決定。

  而在這個決定落下,這個念頭抵達的剎那。

  他抬起頭。

  “轟隆隆——”

  頭頂毫無預兆響起震耳欲聾的破碎之音!

  一片巨大的陰翳,長嘯著撞破寂滅的光陰長河。

  寧奕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神情,反而無比平靜。

  他輕聲笑道:“你…來了啊…”

  “咚”的一聲!

  沉悶如敲鼓。

  但敲的,卻是血肉之鼓。

  北境長城,天外天,一座巨大黑色華蓋陣法,籠罩而下。

  龍袍白亙端坐在一尊黑龍皇座之上,高高在上,俯瞰萬物生靈。

  在他背后,一雙金燦羽翅緩緩扇動,席卷湮滅之風,一枚枚翎羽不斷自金翅中脫落,列陣在男人面前,仿佛一柄柄鋒銳劍器,可供他挑選。

  白帝神情平靜,宛若看戲。

  他輕輕彈指,一縷金芒掠出——

  “嗡”的一聲!

  翎羽飛劍瞬間破空而去。

  黃沙陣陣,濺起一蓬鮮血。

  金燦的血液,翻滾在沙塵之中,顆粒飽滿,宛如一顆顆舍利佛珠,散落而下,不斷彈跳,卻不曾融于塵土。

  一道干枯身影,盤坐在黃沙之中。

  披在肩頭的青衫早已震碎成齏粉,座下蓮花更是四分五裂。

  金剛佛骨,裂縫之中,密密麻麻插滿翎羽。

  云雀…像是一個刺猬。

  不斷有滾燙的金燦佛血,自傷口中滲出,聚少成多,潺潺而下,最終覆蓋渾身。

  佛血干涸之后凝固成痂,像是一件金色的盔甲。

  這件“金甲”…纏繞血氣,觸目驚心。

  原本懸浮于云雀背后的那尊巨大地藏菩薩法相,仍然巍峨,仍然手持佛杵,鎮守八方,但虛幻到只剩一縷淺淡煙氣,帶上了七分死戰悲涼,看上去…隨時可能破滅。

  僧人沐浴鮮血,閉著雙目,雙手顫抖,緩緩合十。

  “一萬七千四百零八…”

  一枚翎羽,是為一劫。

  白帝籠陣,拉開陣紋,將云雀困在陣內。

  一共刀割劍殺,一萬七千四百零八下。

  而地藏菩薩,不聞不問,不躲不閃,坐落在北境長城陣外,以肉身硬抗,為城內兩千陣紋師,守住最后那片安寧。

  如今油盡燈枯。

  只剩…最后一口氣。

  滔天沙塵,席卷如潮。

  僧人重重咳嗽一聲,本來應該咳出一口鮮血…但此刻,一片嘶啞。

  血流盡了。

  “怎么,這就撐不住了?”

  白亙淡淡一笑,道:“佛門說,要成菩薩,先經恒河沙劫,十三億四千四百萬。如今只是萬分之一,便承受不住苦痛了?”

  云雀沒有開口,他已沒有更多的力氣開口。

  一殺又一殺…

  白亙愿意與自己玩這一場虐殺游戲,他便愿意以肉身抗劫,為北境飛升,拖住每一分寶貴時間。

  而此刻。

  白帝已沒了更多耐心。

  他緩緩叩指。

  始祖的完美之血,在額心翻涌,背后羽翅瞬間拆分,化為數之不清的翎羽,瞬間席卷成一場風暴,將方圓數里盡數籠罩。

  “涅槃…與生死道果,可是天塹啊。”

  白亙輕輕道:“地藏菩薩,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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