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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脫逃者

  南疆,石山。

  “對不起…”

  “你沒有查看這些案卷的權限。”

  楚沛神情復雜,看著眼前的黑袍女子。

  這是他第三次拒絕對方的要求。

  而與先前兩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小昭沒有與眼前這位執法司少司首爭辯,她攥著袖口,默默低首,面容隱于袍內。

  沉默片刻后。

  她開口了,聲音很輕。

  “擺在石山內閣的一百三十二摞書文,是我整理的。”

  楚沛啞口無言。

  是的…他當然知道。

  這石山本來只有兩人,一步一步發展到如今地步,這里的每一卷書文撰寫,修改,整理,都出自于這位姑娘的手筆…按理來說,她有權力查看這里的每一宗案卷,至少在數周之前,是這樣的。

  但,如今則不一樣了。

  “抱歉。”楚沛嘆了口氣,道:“這是上面的意思,我奉丁隱大人之令行事…”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知曉丁隱名字對小昭并沒有任何約束之力。

  “這也是寧山主,徐特使的命令。”

  楚沛稱呼徐清焰為“徐特使”,而不是先前打招呼閑聊之時的徐姑娘,此一時彼一時,那位徐姑娘創立石山光明教后,受太子敕令去往天都…如今中州沸亂,不得脫身,光明教便交付于南疆執法司手上。

  攏共就沒有立下幾條規矩。

  而諷刺的是,對小昭的卸權…就是其中一條。

  楚沛一句話,提到了三個人,而小昭根本不在意前兩個。

  “徐特使…”

  女子聲音很低地喃喃開口,嗓子已經嘶啞。

  直至今日,她仍想在石山修補案卷檔案…為的是誰?

  不就是那位徐特使!

  她隨徐清焰顛沛流離,從天都到南疆,歷盡苦難折磨。

  只不過一張字條,便對自己生出如此間隙…

  自那日分別之后,小昭便被剝離所有權力,她既無法查看石山的任何一份案卷,也無法插手這里的每一件大小瑣事。

  平日里,與執法司修行者見面,對方仍然恭恭敬敬對自己行禮,但目光中卻多了三分古怪。

  也是。

  任誰來看,徐特使的命令…意味都已明確。

  小昭,雖未宣罪,但已是有罪之人。

  她無法離開石山一步,被輪流巡守的執法司持令使者死死盯住,不分晝夜…只有躲在石山半山腰的那間屋閣內,才能得以片刻的安寧。

  “小昭姑娘,請回吧。”

  楚沛輕聲道:“等徐特使回來,一切誤會便會解開了。”

  小昭不再倔強,也不再開口…她默默離開這里,回到了自己的禁閉屋閣之中,回歸了軟禁的狀態。

  日落月升。

  眾聲凋零。

  她躺在床榻上,無法合目,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離別那日的記憶。

  小姐與自己對視的最后一眼——

  在石山階道盡頭。

  隔著一層皂紗。

  回想萬遍,她依舊猜不透皂紗下的目光,究竟是何意味。

  自那天后,自己就再也沒有與小姐見過,被關押在這里,軟禁在閣內,天都太子崩殂的消息傳遍四境…石山自然也聽聞了,而小姐去往皇城之后,南疆再無音訊。

  沒有向自己傳過一條訊令。

  更沒有給自己一個指示。

  或許,這里真的有一個誤會,一個天大的誤會。

  小昭相信,小姐絕不會冤枉自己,委屈自己。

  可是按楚沛說的…要等小姐回到石山,需要等到什么時候?

  是等下去?

  還是…自己離開?

  不知不覺間,小昭站起身子,來到閣前,她抬起手,卻沒有推門,如一尊石雕般站立凝固。

  一瞬間,腦海里思緒雜亂如麻——

  頭頂有飛劍呼嘯的聲音。

  執法司的修士,半炷香會在石山上空親自巡守一圈,而其他時候,則是以監察陣紋為主…這座石山陣紋,乃是當初小姐親自畫下,自己采集材料所布置。

  在與小姐分別的那一日,小昭心頭便隱約浮現了最壞的結果…她可能會被軟禁在這里。

  而在這個念頭浮現的那一刻,她便在勾勒逃離石山的計劃。

  其實,逃離石山并不難。

  只需要抓準執法司修士的巡守時間,以及躲避陣紋的缺漏即可。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

  念頭落定。

  小昭睜開雙眼。

  “砰”的一聲,木門被狠狠推開!

  一道黑袍窈窕身影陡然沖出!

  小昭知道,在這一刻,監察陣紋便會捕捉到自己離開屋閣的異動…最多十息,便會有飛劍趕到此處——

  而她,不需要十息。

  不出所料,在石山不遠處,十數人正平靜直視著陣紋沙盤。

  一位持令使者聲音激動,道:“…她動了!”

  等待了很久。

  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小昭掙扎痛苦的每一個日夜,南疆執法司的巡守者,也在苦苦等候。

  楚沛平靜道:“遣劍。”

  石山遠方小溪,掠出一抹抹劍光,劃破長夜,掀動轟鳴。

  “目標開始逃離…”

  那位盯住沙盤的使者,剛剛說了一句,聲音便陡然怪異起來,“目標沒有向山下逃離,目標沒有向山下逃離…”

  肅殺夜色中,一襲黑袍被擲出,逆著大風,高高揚起,像是一片從大樹上剝落的扭曲殘葉——

  小昭離開木屋,向著山頂開始奔跑,她的雙腿泛起漆黑的光華,貼綁在小腿的符箓燃燒著熾烈的神性,將血肉灼燒翻開!

  而奔跑中的女子連一聲悶哼也沒有發出,俏臉煞白,以極其強大的意志力,壓制住痛苦,宛如一頭矯健的獵豹,掠至石山山頂。

  “她的速度好快…”

  盯著沙盤的使者忍不住驚嘆。

  在執法司案卷中,這位跟隨徐特使顛沛流離的貼身婢女,本身并沒有什么修行什么功法,至于自身實力境界,看樣子,最多是抵達中境的不入流修行者。

  而這一刻,她所展露的速度,爆發力,已經媲美命星。

  “轟”的一聲!

  監察陣紋被沖破。

  這道迅猛如疾電的身影,從山頂縱身躍下,撞入滾滾云海之中。

  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一柄柄飛劍趕到石山,執法司劍修則是滿臉惘然…不到十息,他們便失去了目標的捕捉蹤影。

  而這鬼斧神工如一線天的狹窄地形,注定了山頂背面,是深不可測的幽暗深淵。

  投身落下,與尋死無異。

  這次行動,如果從帶回“逃脫者”的角度來看,無異是失敗的。

  而且…失敗到了極點。

  寧山主那一日回到石山,給楚沛大人私下交代了幾句。

  從那天之后,便有了這么一只特派小組,在南來城牢獄中耐力最好的幾位持令使者,進入小組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來到沙盤之前,日夜輪流盯梢,只盯一個人。

  小昭。

  這實在是沒有什么效率的一件事…這么一個沒有修為,境界低微的女子,在執法司地盤,就算逃跑,又能跑到哪里?

  其實這些盯梢的持令使者,心底是不屑的。

  他們不能理解上級這道命令的真正意義…更不明白,這么一出,究竟是為了什么?

  而這一刻。

  這些盯著沙盤,好幾夜都沒有合眼的使者們,紛紛傻了眼,正是他們心底不屑,所瞧不起的“弱女子”,在層層監察之下,以最簡單的方式,突破防線,逃脫了石山。

  使者們噤若寒蟬。

  無一敢開口,更無人敢直視楚沛大人的雙眼。

  一片寂靜中。

  楚沛開口了。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慍怒,只是輕聲吩咐道:“讓兄弟們回來吧,不必再找了。”

  一位使者怔了怔。

  他注意到…楚沛大人神情平靜,似乎對小昭逃離之事,并不意外,甚至還略微釋然。

  “大人…這位是徐特使欽定要扣押石山的罪人…”

  他小心翼翼開口,“就這么放跑了,不太好吧?”

  石室又陷入死寂的安靜中。

  “徐特使欽定…”

  楚沛聲音不大,語調拉長,緩緩重復了方才那句話中的幾個字。

  說話之時,他慢慢挪首,面無表情望向這位下屬,單單是那壓迫感極強的眼神,便讓下屬打了個寒顫。

  “徐特使…為小昭姑娘定罪了么?”

  “定的…又是什么罪?”

  “退一萬步…誰說我們將她放跑了?是她自己離開的木屋,自己去往的山頂,自己選擇的墜崖。”

  眼神雖冷。

  但話里的點撥意味,卻是十足。

  那位下屬眼神一亮,被這么一點,陡然開悟,于是瞬間便沉默下來,不再多言。

  楚沛背負雙手,輕聲道:“執法司已經做到了該做的一切…山崖那面是萬丈深淵…跳下山崖,便與死人無異。”

  “記住,徐特使沒有為小昭姑娘定罪,無罪之人,更談不上逃跑,她只是閑暇之余漫步山階,無意跌落。至于我們…自然是搜尋未果。”

  此言一出,便是蓋棺定論了。

  十幾人盡數沉默,心中各有想法。

  另外一位使者長嘆一聲,聲音苦澀,問道:“大人,我們這幾日在這里,難道就是為了演這么一出戲么?”

  “演戲?”

  楚沛聲音尚未落地,那位開悟的使者便接過話題,道:“什么演戲?這是一場意外。”

  “嗯…”

  楚沛望向開悟那人,眼中流露出贊賞之意。

  “他說的不錯,記住,方才…只是一場意外。”

  楚沛對小昭逃離的結局頗為滿意,輕輕點了點頭,道:“諸位,時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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