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
看到遠方血霧升騰中爬起的那些枯敗生靈,千觴君陷入了震撼之中。
“不…這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
被北境長城最強大的殺力陣紋,洞穿血肉之軀,竟然仍能夠爬起沖鋒…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影子存在給這世界帶來的最大隱患。
一直以來,光明密會剿殺永墮教徒,憑借十位密會成員強大的單體武力,以及執掌四境的滔天權勢,對大隋境內的永墮者進行了極其嚴峻的圍殺——
可圍殺如此順利的前提,是這些永墮者,從未大規模凝聚成“軍團”。
不死不滅的永墮者,就像是一種沒有解藥的傳染病毒,只可滅殺,幾乎無法解救…在全面抵制的大隋皇朝絞殺之下,永墮者數目只是數千,上萬,仍然處于可控范圍之內。
可放到妖族天下,影子的異教教義徹底沒有了天敵,甚至得到了白亙的大力支撐。
于是量變…引起質變。
第一撥洶涌襲來的獸潮,撞死在北境長城的“天外天”陣紋之上,與先前飛劍撲殺的畫面一模一樣,它們死去之后,重新扭曲著身子站了起來,只不過很快就被后方鋪天蓋地的潮水淹沒。
撞死在天外天。
踩碎在同伴腳下。
近十萬妖獸以血肉之軀,想要打開北境長城一道豁口!
“嗡——”
穹頂之上,被金翅大鵬鳥馱負的天海樓,垂落一道雪白虹光,這道虹光宏偉如瀑布,籠罩獸潮…在天海樓至高意志的駕馭之下。
沸騰狂亂的妖潮停止了繼續踐踏同類的沖撞之勢。
天海樓內最高閣。
金衫童子負手而立,雙瞳一片漆黑,立在欄前,遠眺宏偉長城,道:“人族北境的守御陣紋果然厲害。”
血肉之軀的沖陣,在這鋼鐵城池之前,絲毫不起作用。
血霧消散。
一枚枚甲盾鱗片浮現于空中,天外天陣紋橫亙倒懸海岸,二十里外,鳥不能越,獸不能進。
這是…真正的天塹!
“想攻破北境,可沒那么容易。”
金衫童子回首,一縷模糊影像在身旁凝固,白亙并未親身前來,只是派遣出天海樓…這一幕,與當初攻打天神高原極其相似。
金烏大圣凝視那巍峨綿長的鱗片陣紋,沉聲道:“此陣…恐怕需要極端殺力,沖擊一點,才能突破。”
說到這里,他望向白帝。
這世上最強的殺力…莫過于陛下。
想要攻破北境長城天外天,恐怕還需陛下親自前來。
白亙面無表情,道:“此番南下,無需攻破北境…只需要施壓即可。”
站在天海樓前,俯瞰望去,那座綿延長城的外壁,繚繞著星輝符箓,先前陣紋師修筑的痕跡還在…看到這一幕,白帝眼神變得陰沉起來。
果然…那個家伙說得不錯。
北境長城在謀劃飛升!
自己以天海樓算卦生死…牽扯到命途的最大變數,便是飛升二字,千防萬防,防住了灞都,怎料到人族北境竟也在密謀飛升?!
他絕不允許這座長城完成陣紋的圓滿。
“再等一些時日,我會親自前來,擊垮這座壁壘。”
白亙冷冷道:“如今…攻打北境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絕不可讓那些陣紋師,完成長城飛升的陣紋修筑。”
百萬獸潮,兵臨城下。
即便有天外天阻擋,對北境而言,仍是極大壓力。
這只永墮軍團,不死不滅,不覺疼痛,夜以繼日沖擊陣紋…想要抵抗攻勢,大隋就需要不斷燃燒隋陽珠和星輝靈氣,說到底,這是一場持久戰和消耗戰。
金烏大圣知道,如今陛下閉關芥子山…在完成最后一個階段的“修行”。
北境想要嘗試飛升,陛下亦是在沖擊不朽!
這場消耗戰,比得就是誰更快一步。
“將軍府的沉淵君,若是出手,該如何是好?”金烏謹慎開口,問道:“以火鳳實力來看…這位北境大先生的境界,恐怕距離生死道果也不遠了。”
在金烏大圣心中,這句話說得已經很是保守了。
上一次天海樓之戰,沉淵君甚至攔住了白帝陛下…涅槃境的大能都知道,不破不立,大機緣往往伴隨著大危險。
雖然重傷,但沉淵還活著。
這種資質的人物歷經死戰之后,只會變得更強。
如今火鳳已經破境了…
“生死道果,哪是那么容易參悟的?”
白帝只是瞥了一眼那座巍峨城墻,淡淡道:“沉淵之強,不僅于實力,更在于其心志,氣魄。想必他此刻已經看出,此次妖潮的進攻意圖,并非破城,而是拖延。”
金衫童子沉吟片刻,道:“那么陛下親身未至…也被看破了?”
若白帝親自踏海,就不會有勒令停止進攻的命令。
白帝親征北境長城,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錯。”
白亙淡淡道:“這座守御陣紋強攻不破,北境陣紋師若敢冒死外出,你便以此物…激蕩神音。”
天海樓一扇門戶打開。
一柄袖珍精致的漆黑扇旗,從天海樓儲物閣內緩緩漂浮而出,落在金烏大圣掌心。
“此寶名為‘摧魂幡’。”白帝冷笑道:“北境長城這座天塹陣紋的設計者,想必就是鎮守天神高原的那個神秘家伙,他的確稱得上是舉世罕見的陣紋奇才…可這天下,哪有密不透風的墻?”
金烏大圣一怔。
“倒懸海的海風,不是四季如常吹入大隋?”白亙幽幽開口,道:“摧魂幡引風入境,可于魂海顱內引動驚雷之音,其威雖不夠殺人,卻可擾得整座北境不得安寧。”
頂著妖潮進攻的壓力,在北境長城外壁的那些陣紋師,想要修筑圓滿陣紋?
摧魂幡出!
整座北境駐守將士,必定魂海紊亂,根本無法進行符箓推算!
接手摧魂幡的金烏,細細端詳,神情凝重。
這袖珍小幡的桿頂,纏繞著一縷淺淡黑色霧氣。
這是滅字卷的純粹殺念!
“我以一縷神念,加持此寶。不難料到,你若持幡現身,北境必要反撲。”白亙漠然道:“沉淵若敢出城…你便催動此念,可激蕩摧魂幡內所留的兩座陣紋。無須與他分出生死,只需要拖住即可。”
“幡內有兩座陣紋…”
金烏大圣手指摩挲,以神念感應那縷殺意,果然在黑霧繚繞的幡旗桿頂,感受到了雕刻極其隱晦的陣法。
一座是殺陣。
而另外一座…則是刻有白帝“縮地成寸”空間感悟的傳送之陣。
“沉淵不可留。”
白帝意味深長道,“若他果真出城,自愿入甕…我會親臨北境,只需將他殺死,這場攻伐之戰,也便到此為止了。”
當年灰界一戰,他犯了一個失誤。
與沉淵一戰,他只是廢掉了這個北境領袖的修為,卻沒有成功將其殺死…這個失誤,導致了如今北境長城的攻克難度大幅提高。
沉淵是北境的旗幟,是長城照破黑夜的熾火,是白帝最憎惡,卻也最無可奈何的…殺不死的野草。
他還活著一日,北境便如鐵桶壁壘,不可攻破。
當然。
大隋天下除了沉淵,還有一個寧奕。
裴旻先生留下來的遺志,傳遞給了后人,寧奕和沉淵不是一個人,他們是千千萬萬人,北境長城之所以綿延之所以巍峨,是因為在城墻內生長一千縷野火,一萬根野草。
燃之不盡,燒之不絕。
在白帝心底,寧奕和沉淵,乃是最最刺目的眼中釘,肉中刺。
是他最想殺死的兩個人!
大隋天下的北境守勢固若金湯,但只需要殺死這兩人…長城之戰便已奠定勝勢,若這兩人身死,白帝甚至可以考慮,如何在擊破長城之后,一點一點侵蝕吞服大隋皇權,以及享用這座豐饒無比的南方天下。
最礙事的人,往往就是最難殺的人。
正當白帝將摧魂幡交付給金烏大圣,準備消散神念之際,北境長城方向,響起了一道震天的鼓響。
“嗯?”
白亙皺起眉頭。
他望向遠方,天外天陣紋之內,北境城門緩緩打開,兩道單薄身影,緩緩推行而出。
有天外天籠罩,北境長城將妖潮阻斷于二十里外。
但…開城門,仍然是一個無比挑釁的行為。
尤其是此番開門,只走出了兩人。
一人坐于輪椅之上,閉目養神,似在淺眠。
另外一人,則是緩慢推行輪椅,兩人就這般緩緩前行了數里,推輪椅的那人步伐并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腳下都有空間扭曲,大道陣紋相應。
明明是慢悠悠推椅而行,但十里地,卻是轉瞬便至。
海潮起漣漪。
潮水蕩出,落回,已不復五年前模樣。
師兄師弟,上一次看海之時,海未枯竭。
寧奕的衣衫沾染著風霜,他越過西海,停駐風雪原,跋涉龍綃宮,回到北境,肩頭衣袖還凝滯纏繞著光明祭壇的殘留圣光。
“師兄,你看…那里有一座樓。”
緩緩止步后,寧奕抬起頭,與天海樓上的俯瞰者對視。
沉淵君緩緩睜眼。
天外天內,師兄弟望向那座天外高樓。
與寧奕對視的白亙面無表情。
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自己最憎惡的兩人,今日都現身了啊。
心中涌現強烈殺念和沖動,被死死壓下。
若完成了最后一步…他應已親身抵臨北境,將寧奕沉淵殺死了吧?
寧奕嘖嘖笑道:“這樓真高啊。很久之前有人告訴我,站得高,看得遠…”
“看得遠,不見得。否則堂堂一位妖域皇帝,怎會做了他人走狗?”沉淵君淡淡接道:“但…站得太高,摔下來的時候會死。”
憑欄桿處,白帝面容已是陰云密布。
“妖域皇帝?”寧奕大驚失色,旋即笑道:“好嚇人的名頭啊…只可惜這位妖族皇帝,在我面前接連敗退三次,或許是太怕死的緣故,所以才會愿意當狗吧?”
敗退三次。
一次龍綃宮。
一次天神高原。
一次鐵穹城。
說到這里,寧奕已是笑意全無,眼中只有冷意和殺意。
他輕聲道:“只可惜,當了狗,也是會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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