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輕輕一言。
墜入女子神魂之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手提薄紗遮蔽玉體的女子,眼神變得惘然,空洞,喃喃道:
“奴婢…名為蘇姒…”
“出身南疆…從合歡宗來…”
不過小半盞茶功夫,她將自己所有的秘密袒露而出。
寧奕收回無聲延展的神念,神情陰沉。
一個合歡宗栽培而出的媚術女子,來到西海,竟然成功將整座蓬萊當做爐鼎。
實在是荒謬。
那位敗壞仙島靈氣的葉氏孽嗣葉云梟,更是死有余辜。
這最后一次的神念試探,讓寧奕確信,仙島之變,與影子無關,落空的同時心中不免多出了三分慶幸。
影子并非是無孔不入,至少封閉外界的蓬萊,也隔絕了影子的侵蝕。
下一刻!
蘇姒恍然回過神來,她意識到剛剛自己說了什么之后,俏臉寫滿驚恐。
這一次的驚恐,是實實在在的恐懼,不再如先前那般,有演戲設套之假。
她抬起頭來,只覺得面前那襲黑衫…道心之堅固,手段之果決,實在有些驚人。
“大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愿意做牛做馬,只要大人愿意放奴婢一命…什么需求,奴婢都可以滿足…”
最后幾字,帶著靦腆,羞澀,惶恐,緩慢吐出。
蘇姒這女人,將人心揣摩到了極點。
她將姿態放到了最低,一邊開口,一邊跪伏著向前挪動,同時小心翼翼觀察著寧奕神色。
女子咬著嘴唇,媚眼如絲。
寧奕則是神情平靜,近乎于木然。
他無視了蘇姒的話語,容貌,一切蠱惑手段。
這蘇姒,與葉云梟雙修,加上服丹,本身也是一位星君境高手,看來葉云鶴口中所說的“悍不畏死”的門客,也是她以媚術蠱惑,于是甘心赴死的傀儡死士。
媚術之道,雖為小道,但修到最后,亦可抵達終點——這是一門直抵靈魂的道法。
蘇姒境界因為服丹緣故,虛浮不定,真正對敵廝殺,同境修士對她乃是必勝之局,可偏偏由于這樁媚術…同境修士很難不受影響。
即便同為女性,亦會感到心動,恍惚。
剎那恍惚,便可奠定勝負。
俯低身子,如貓爬行的蘇姒,在接近寧奕的過程中,掌心輕輕按住床榻某處隱蔽角落。
養心殿內一片寂靜。
但殿外那凡俗之人不可查覺的聲響,在寧奕耳中,卻是如雷鳴一般。
伴隨著蘇姒那隱蔽的輕輕一按,遠方有數十道飛劍破空之音,正在迅速接近…
寧奕挑了挑眉,目光向下瞥去。
這“妙人丹士”,是想要與自己奮力一搏了。
最后三尺距離,蘇姒眼中滲出一縷幽火,一雙絕美眼瞳,頃刻化為一團碧綠火光,在這一瞬,仿佛要將寧奕心魄全都攝去!
她從床榻上飛撲而起。
寧奕直視著那雙眼瞳,呆如石塑,果然一動不動。
只一剎!
蘇姒撲到寧奕身上,真如一只野貓,雙腿纏在寧奕腰間,十指如鉤,狠狠向著寧奕天靈蓋挖去,先前的滿面柔弱煙消云散,此刻盡數化為狠戾——
之前,她看到了那一縷劍氣穿簾而過,瞬殺葉云梟。
那一刻她便知曉…眼前這男人,乃是一名飛劍劍修!
飛劍劍修境界再高,也怕近身!
因為他們體魄太弱,一旦陷入近身纏斗,飛劍施展不開,極其容易喪命。
“你太大意了…”
蘇姒聲音嘶啞,帶著笑意。
她十指扣住寧奕額首天靈,猛然擰腰,發力。
下一幕,便是將這男人的頭顱掀開…這副場景,其實早就在蘇姒腦海中浮現了無數遍,在陪葉云梟雙修的每一個長夜中,蘇姒心中都會抑制不住的涌現殺機。
若有一日,葉云梟這尊爐鼎再無利用價值,便會是這個下場。
今日葉云梟死了。
自己送這個陌生男人一程,也算是替他償命。
十指落下的那一刻,蘇姒心中竟是有三分遺憾…這男人,如此殺了,倒是有些可惜,自己還想嘗一嘗這爐鼎的滋味。
想必,是比葉云梟味道更好吧?
下一剎,蘇姒神情便陷入呆滯凝固。
只見她十指攥攏落下,狠狠一拔,竟是連寧奕一絲體魄都無法傷到,十指指尖刮擦出金鐵火花,帶出刺破耳膜的尖嘯聲。
她仿佛看鬼一般,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黑衫男人。
自己是碰到了什么怪物?!
飛劍劍修,怎么會有如此強悍的體魄!
此時此刻,蘇姒還纏在寧奕身上…遠遠看去,兩人似乎還保持著一個“風光旖旎”的曖昧姿勢。
直到寧奕輕聲開口:“既然你喜歡煉丹,我便送你一程。”
黑衫之上,陡然翻涌火浪。
這副曖昧姿勢,便看起來極其滲人。
轟的一聲,摟抱著寧奕的蘇姒,渾身被朱雀虛炎點燃,化為一個火人,跌落在床榻之上,虛炎迅速蔓延,隨著飄搖席簾,傳遞到養心殿四處。
寧奕沒有多看蘇姒一眼,轉身緩步來到養心殿前。
遠方飛劍懸空,密密麻麻,聲勢浩大。
寧奕伸出一只手,兩根手指并攏,緩緩抹過,遠方長空,一縷劍氣如流星般掃尾掠出——
寧奕以劍念在養心殿方圓百丈之內,畫了一縷金燦長線。
葉云梟和蘇姒栽培出的心腹死士,懸停在長線之外,果真悍不畏死,撞了過來。
于是…
他們便真的死了。
一蓬蓬燦爛鮮血,如煙火般綻放,背負雙手的黑衫寧奕,踩著細雪懸空,身下是熊熊燃燒的養心大殿。
“葉云梟,蘇姒,都已死了。”
寧奕望向那些沒有撞入劍氣金線范圍內的劍修,淡淡道:“諸位若想為他們報仇,便來一試吧,寧某來者不拒。錯了今日,就沒有下次了。”
葉氏宗堂的那些弟子,看著這個腳踏飛劍的年輕人,神情復雜,有憤怒,也有驚疑,還有釋然…
但卻無一人敢上前。
看到這一幕,寧奕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如今蓬萊仙島,究竟有多少人是葉云梟心腹,寧奕尚不知曉,他也沒那么多心思一探究竟,索性選擇粗暴一些的辦法。
寧奕揮手,撤去那縷劍氣長線,問道:“或者你們一起?”
這一次,飛劍劍群不再安寧,有人已經準備出手。
便在此刻——
遠方劍氣轟鳴,一縷流光飛速掠來!
葉云鶴馭劍帶著兩位弟子,趕到仙島極北。
人未至,聲先至。
“不可無禮!”
躁動不安的飛劍劍群,看到是葉云鶴,緩緩平定下來。
白發黑袍男人,懸于寧奕和葉氏弟子之前,他抬起雙臂,望向飛劍當中的幾位領首者,冷冷道:“狐九,古午!寧先生乃是葉祖的親傳弟子,既知他替葉氏殺了葉云梟,你們還準備動手?”
飛劍劍修中的“狐九”,“古午”,神情錯愕。
葉云鶴又道:“你們在做什么!都忘了劍仙祠的祖訓了嗎?”
那些飛劍劍修,在聽到寧奕葉祖弟子身份之后,皆是震撼…而后無論心思,一個一個俱是撤去劍念,不再如先前那般充滿敵意。
事實上,若他們真的上了…
便會與先前那些死士一樣。
另一邊,葉云鶴連忙傳音,道。
“寧先生,我來晚了…這件事情,或許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寧奕神情平靜,擺了擺手。
葉云鶴來的倒不算晚,再晚一些,葉氏宗堂的清洗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
“葉氏宗堂內,有我信得過的心腹。這些年,我也一直在等待機會…”葉云鶴措辭之后,認真道:“寧先生,仙島霍亂,殺人雖然有用,但過于血腥。我可以揪出那些叛徒,還葉祖一個清凈。”
寧奕輕聲道:“既如此,便交給你好了。”
葉云鶴聽此一言,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再看寧奕,那張溫和無害的臉龐,橫豎看去都寫滿了殺胚二字…
實在讓人心悸。
仙島數年之亂局,根莖交錯,的確是復雜難解。
以殺解殺,的確是一個粗暴卻有效的辦法。
只是這破局之法,葉云鶴卻是自問想不到,也做不了。
他是仁慈之人,不然又如何會甘愿讓位給葉云梟?
“不過…送你一句話,慈不掌權。”
寧奕平靜道:“葉氏不清理干凈,還會有下一個葉云梟。離開仙島前,我希望看到一個令人滿意的處理結果,這個結果,也算是還我師尊一個清凈。”
寧奕先前,心中已起了殺念。
這些飛劍劍修,若因自己殺了葉云梟和蘇姒,就要圍剿…那么這些人,死不足惜。
殺了便殺了。
葉云鶴何嘗不懂這個道理?
他望向遠方人群。
自葉云鶴隱退之后,仙島枯竭,其實看似是葉云梟與蘇姒霍亂所致,但這里沉默忍受的每一個人,都有責任。
包括他自己。
按寧奕的意思,是要嚴懲葉氏宗堂了。
“寧先生…你大可放心,此事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結局。”
葉云鶴深吸一口氣,雙手抱拳。
寧奕瞥了眼火光燃燒的養心殿,揮了揮手,山字卷吸力迸發,磅礴虛炎就此掠回掌心。
葉云梟,蘇姒,都已燒成一具焦炭。
那尊巨大銅爐,還有一枚枚靈氣丹藥,卻是被寧奕保留下來。
“師尊留下的聚靈陣,我會替蓬萊重啟。”寧奕輕聲道:“另外,師尊先前閉關的‘劍仙祠’在哪?我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