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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棺內錦簇

  太宗冰陵,萬物寂滅。

  太子掌心,一朵冰花被風吹拂,支離破碎。

  “這朵花…有些眼熟。”

  李白蛟緩緩捻動手指,下意識喃喃自語。

  似乎在哪見過?

  是在哪呢…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苦苦思索間,寧奕神情凝重開口,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冰陵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李白蛟抬起頭來,他望向眼前,風雪大如席,霜凍千里,一片冰川。

  眼前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似乎一直如此,從未變過…如果不是碰巧接住了這一朵被風吹起誤入自己掌心的破碎冰花,他恐怕會覺得,萬年以來,冰陵都從未有過變化。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神念感應?”

  寧奕沉默了一會,無奈笑道:“直覺?預感?”

  他神念掃過了。

  這偌大冰川,實在沒什么可以感知到的變化…

  但有時候,寧奕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比起肉眼,神念,冥冥之中的直覺,或許更接近真相。

  “父皇生前說,他會在冰陵之中,留一處‘遺澤之地’,后世入冰陵者,以皇血感應,可憑造化取物。”太子抬起一只手腕,兩根手指輕輕在手腕處抹過,那蒼白肌膚緩緩綻開一道纖細血口。

  皇血滲出。

  絲絲縷縷的鮮血,在凜冽風中溢散而出,沒有凍結成冰渣,反而繚繞成升騰的熱霧,蔓向遠方。

  “你要若要找‘極陰熾火’,想必就在那了。”

  李白蛟望向一個方位,輕聲道:“載我一程。”

  兩把飛劍,呼嘯在冰陵上空。

  寧奕以神念凝聚出一方劍域,替太子抵御風寒,割腕取血,感應方位…李白蛟本就蒼白的面色,變得更加病態。

  “還記得上次我所說的嗎?”

  太子站在飛劍上,俯瞰身下,兩人在冰陵世界中掠行,被一團又一團驟烈風雪包裹,肉眼所見,唯有銀白蒼莽。

  “這里不是世界的盡頭,而是生死的中轉點。”

  對寧奕而言,在冰陵死去,在冰陵重生。

  從大隋離開,在妖族現身。

  太宗皇帝的冰川陵墓,就像是隱藏在極北盡頭的一扇門…可堅信太宗沒有死去的李白蛟卻認為,這里是一切的初始點。

  “輪回之術,不可捉摸。接管天都城后,復盤歷年大事之時,我總覺得…父皇他,在下一盤大棋。”太子低聲一笑,道:“但正如你所說的,只是直覺,預感,卻找不到證據。”

  在黃金城,目睹年輕太宗與阿寧對話,寧奕愈發覺得,太宗之死沒那么簡單,還有更深的真相需要追溯。

  可太子不是自己。

  他沒有掌握這些信息,能有這種直覺,并且始終堅定,已是令人驚嘆。

  “…這就夠了。”

  寧奕無法點破那些秘密,只能輕聲道:“有時候…直覺,勝過證據。”

  飛劍緩緩落在一座冰山之前。

  那繚繞在空中的皇血,擴散成一扇門戶,在李白蛟心念感應之下,向著這座巨大冰山貼附而去。

  “嗤嗤”

  煙霧升騰。

  太子捂住嘴唇,低沉咳嗽,皺起眉頭。

  寧奕眼神亮了起來…眼前這磅礴山體,竟然因為皇血之故,生出感應,就此消融出一抹門戶形狀。

  冰山內,延伸出一條神念與肉眼皆無法探知的深邃甬道。

  不可思議。

  在這個獨立規則運轉的冰川世界內,自己的執劍者開門之力,似乎都受到了壓制…一路馭劍而行,寧奕根本就沒有找到這處開門點。

  看來果然是留給后世身負皇血之人。

  寧奕望向太子。

  后者微微一笑,負手而立,微笑示意寧奕先行。

  甬道很窄,只能一前一后。

  寧奕兩根手指捻起,在眉心輕輕一點,拉出一縷光火,化為一盞蓮花燈盞,懸浮飄向甬道內,然后回過頭,神情認真,望向李白蛟。

  寧奕柔聲道:“不論能不能取到‘極陰熾火’,這一次,都算是我欠你的。”

  太子微微一怔。

  他意識到,自己負在身后的那只手,沒有躲過寧奕的感知…先前捂唇的袖口,已沾染了一片血跡。

  寧奕這樣的人,與自己針鋒相對了近十年。

  大隋太平前,始終是自己的心腹之患…太子短暫恍惚了一剎,放到最初,他恐怕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和寧奕,會有這樣“和平共處”的畫面。

  是什么時候開始,處境發生了變化呢?

  只不過一怔神的剎那,太子便恢復過來。

  他始終是那個太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

  “大隋天下,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對本殿說…欠本殿的。”

  如今,他乃天下之主,四境之內,予取予求。

  欠,是要還的。

  這天下人,還有什么可還給他的嗎?

  或許…寧奕就是這么一個為數不多的例外,能對太子說“我欠你的”例外。

  所以李白蛟在停頓片刻之后,輕聲開口。

  “這個人情,本殿記下了。”

  蓮花燈漂浮在甬道黑暗中,將冰陵之內,照亮如白晝。

  這冰陵雖大,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難走。

  寧奕刻意放緩了步伐,等待李白蛟跟上…以太子腳力,不過半盞茶功夫,便走到盡頭,盡頭是豁然開朗的世界,那盞漂浮的光明蓮花,在逼仄甬道內跌跌撞撞,不敢左右搖曳,此刻就像是魚入大海,嗡的一聲抬起升高。

  蓮花燈像是一枚穩定綻放光火的螢火蟲,升高之后,撕破了這座冰陵世界的黑暗。

  這里…是太宗準備的陵墓之地。

  光明投落,隱約可見。

  冰川最中心,躺著一口棺。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躺入為自己準備的棺木中,這位不可一世的偉大皇帝,便因為意外,離開人間…

  至少在世人的認知中,真相是這樣的。

  環形的巨大冰陵中,有人以神力在雪壁上鑿刻出一枚枚儲物格架,無比工整,鬼斧神工。

  看到這一幕,太子神情一振。

  他裹了裹衣袍,聲音不再冷靜。

  “父皇坐守天都的五百年里…據說每一年,三司六部都會向紅拂河送去一批貢品…”

  貢品?

  寧奕挑起眉頭。

  “這份案卷,后來已經被銷毀,無從查證。”太子語氣卻很篤定,道:“但我親眼看到過那副畫面…這些貢品,大多是集大隋陣紋師心血巧思而成的器物,絕非裝飾之用。有些乃是禁忌之物,能綻放出極大的殺力,只不過有一個特點,需要以皇血驅動,算得上是一次性的殺伐器。”

  “以太宗的武力,怎么會需要那些東西?”寧奕不解。

  “不錯。”太子點頭,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并非為自己而留…”

  “你是說,那些貢品,就放在冰陵中?”寧奕瞳孔微微收縮。

  蓮花燈的微渺光芒,顯然不足以照耀整座冰川陵墓。

  寧奕深吸一口氣,將六卷天書之力,釋放而出。

  一輪小型太陽,從寧奕眉心飄出,就此升空…整座冰冷陵墓,此刻在光明之中,盡數展露。

  那鑿刻在環形冰壁處的暗格,一枚一枚,空空蕩蕩。

  冰陵是空的。

  沒什么所謂的貢品。

  “這…怎么可能?”

  看到這一幕,太子神情變了,他快步來到一面冰壁之前,皺起眉頭,苦苦思索。

  寧奕也來到太子身旁。

  李白蛟伸出一根手指,摩挲著冰陵壁格,忽而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你說得沒錯…冰陵內擺放過‘貢品’。”環抱雙臂的寧奕,盯著鑿出壁格的堅冰,緩緩道:“只不過,被人取走了。”

  冰面有重物摩擦的痕跡,這些刮痕雖然淺淡,但卻是貢品實實在在存在過的證據,這些殺力不俗的禁忌武器被放入冰陵,然后取走…其間究竟間隔了多久的歲月,已經無從考證。

  但看到這一幕的寧奕,太子,心中都生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在他們兩次入冰陵之間。

  有人來過這里…

  寧奕深吸一口氣,他來到那冰陵環墓的最中心。

  那枚木棺,周遭繚繞蒼雪,寂滅無音。

  在木棺表面,覆蓋著并不厚重的霜雪。

  寧奕與太子對視一眼,確定了想法,他抬起一只手,緩緩催動山字卷。

  發力。

  啟棺。

  “咔嚓…”

  沉寂不知多少年的冰棺,終于啟開一線,棺木邊沿噴吐出一層一層熱浪,卷挾著霜雪。

  冰棺內,并非是永恒的黑暗。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升騰熱浪,其中有兩抹驟烈火光,猶如眼珠一般,盯著自己…

  “極陰熾火。”

  看到這兩枚眼珠子,寧奕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松了口氣。

  可下一刻,舒緩的心,卻又陡然提了起來。

  極陰熾火,在冰棺內生長,這里恐怕是唯一能趨避霜寒死寂的地方…在熱浪消散之后。

  冰棺內,簌簌搖曳著什么聲音。

  一朵又一朵“鮮艷”的花兒,生長在極陰熾火的烈潮之下。

  冰棺之內,花團錦簇。

  這實在是一副沖擊人心的畫面。

  這些花,在烈潮中生長,卻覆蓋著冰霜,似乎還活著,卻早已死去,艷麗的花瓣上覆蓋著層層冰霜…

  此時并非花開,卻是無比妖艷。

  棺內錦簇,盡為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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