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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南花

  數十萬張起爆符箓,化為一輪熾烈的大陽。

  就此炸開。

  轟轟烈烈的爆炸聲淹沒了陵月,這位天才陣紋師撐開雙臂,在熾烈輝光的激蕩下,身形消弭,擁抱自己花費十年制作的心血。

  一剎那,便被符箓點燃的洪流吞沒,消融——

  而在這盛大的轟鳴聲中,有一道極其不協調,極其輕微的聲音。

  “撕啦——”

  南來城火焰繚繞的上空,亂流之中,抖落出一道猶如撕紙般的脆響。

  這聲音很小,但立即引起了寧奕的注意。

  滾滾火海中,一株古木屹立巍峨,沐浴烈焰,未曾有絲毫破敗跡象,千萬片樹葉反而逆著火光抖擻生長,映照出更加旺盛的黑暗輝芒!

  樹枝盡頭。

  一縷極致的漆黑,吞噬著漫天火焰,于亂流之中纖化為一道裂縫,刻錄懸浮于穹頂之上!

  “這縷氣息…”

  寧奕太熟悉了。

  在樹界殿堂的石板盡頭,陸圣山主鎮壓了這氣息足足五百年!

  南來城地底,這株古木的生長,撕裂了人間——

  這株裹挾黑暗而生的古木,試圖打通深淵與塵界的壁壘!

  劍氣緩緩散開。

  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骨,被劇烈震蕩沖擊出數百丈,從古木樹冠上拋飛而出,重重跌落地面。

  墮入永暗,凡俗之人,得以“不死不滅”之加持。

  既為加持,亦是詛咒。

  不死不滅從來便不是一件好事…對于神靈而言,有神軀加持,再加上堪比天道的堅韌道心,滴血可以重生,萬年如過一剎,于時光長河之上俯瞰眾生,坐擁永生。

  可對于凡俗生靈而言,不死不滅,意味著他們需在漫長歲月里,需吞咽刀割劍伐之苦痛,忍耐孑然一身之孤獨。

  他們,沒得選。

  墮入永暗的“陵月”,即便被數十萬張起爆符箓轟中,因為符箓中并不蘊含神性之緣故,他依舊不會死去…于是那具干枯瘦小的身軀被巨大的爆炸摧殘,如今所留下的,就只是半副,觸目驚心,鮮血淋漓的蠕動白骨。

  他仍有一點神識。

  而這點神識,此刻便只剩下痛苦。

  無邊苦痛中,他“看”到了一縷光。

  寧奕和徐清焰駕馭飛劍,緩緩落在陵月身前,后者顫顫巍巍伸出一雙枯骨手掌,想要觸摸什么。

  只可惜,這枚枯骨手掌,抬起尺余之時,碰巧一陣飄忽微風吹過,白骨小臂綻放出清脆的碎響,咔嚓斷裂,化為隨風飄搖的齏粉…

  “如今活著,也只剩下折磨了吧?”

  寧奕面無表情,俯瞰著這墮入永暗的罪人。

  令世人眼饞的,其實并不是所謂“不死不滅”的長生啊。

  世人艷羨的,不過是“隨心所欲”的選擇罷了。

  而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當你決定追逐欲望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這條路上,會丟失最初的方向。

  血肉模糊的陵月,艱難喘息著,以光禿禿的白骨雙臂左右掙扎,如涸澤之魚,試圖站起身子。

  只是徒勞。

  “到此為止了。”

  寧奕輕聲開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寧奕背后,浮現一座巨大足足有數十丈的劍氣洞天。

  劍氣洞天轟鳴震顫,滾滾神性倒灌而出。

  以星君之身,施展涅槃神通!

  烽火連天的南來城,城頭迎來盛大劍雨,頃刻之間,便被磅礴劍光淹沒。

  大街小巷,數萬黎民,抬起頭來。

  萬把飛劍,猶如流星匯聚,無比精準,一一擊穿鬼修和不滅者的身軀。

  寧奕的“馭劍指殺”法門,在這五載閉關期間,已臻至大成的圓滿之境。只要神念足夠,神性足夠,他也可以做到當初裴旻那樣的“一己之力,對抗一座城池”!

  單從這道法門而論,他與裴旻的差距,僅在于神念強度和飛劍品秩…甚至在“神性儲備”這一點,寧奕猶勝裴旻三分。

  他丹田的那座白骨平原,存著一整片浩瀚神海,可以為之隨意取用!

  街上的亡魂,枯骨,都被光明所淹沒。

  當著陵月的面。

  寧奕僅僅用了數十息,便解決了這座南來城史無前例的“越獄危機”。

  在絕對實力的碾壓面前,陰謀詭計,不過小道爾。

  南來城,徐徐恢復寧靜。

  城頭的大旗,在空中掠蕩。

  劍氣密密麻麻釘入大地,被穿心而過的鬼修,消融在飛劍掀動的光明潮水之中。

  一切,就此歸于太平。

  陵月枯骨面頰凹陷,唇骨開闔,似乎想說些什么。

  神念輕輕蕩漾。

  斷斷續續。

  最后的遺言是:“殺了我。”

  追逐長生的永墮者,在意識清醒的彌留之際,最大的愿望,是就此死去。

  寧奕屈叩手指,袖中蕩出一縷劍氣,卷起陵月神海。

  他當然不會手下留情,但也沒有就此殺死陵月,而是以“搜魂”之術,將陵月的這縷神念,狠狠搜刮了一遍!

  這些年收納信徒的南疆洞天…

  以及所有的謀劃…

  這些訊息,十分重要。

  那一縷墮入黑暗的神魂,在虛空中蕩漾,折射成水波翻涌的畫卷。

  陵月的一生,在畫卷中就此掀開…

  四十年前,南疆一座無名荒山。

  一位登山少年,來到山頂,看到了一株奇植,在泥土之中生長,只有根莖,未開花朵,少年日日夜夜來山頂澆水,這株無花之植不為所動,依舊扎根在山頂泥濘中。

  一年,兩年,三年…

  這朵丑陋無比的葉莖,仿佛永遠也不會開花。

  凡俗之人,再怎么等下去,都只是惘然。

  只是在第四年,一個疾風驟雨的雷鳴長夜,登山少年郎再次來到泥濘山頂,卻看到了一生的奇觀:

  這朵奇植,開花了。

  在滂沱大雨之中,傾頹的殘葉緩緩挺直脊背,水珠繚繞,一朵絢爛而又妖異的花瓣迅速綻放。

  在陵月的記憶中。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懸崖大雨。

  黑夜白晝。

  妖花綻放。

  豁然開朗。

  片刻后,寧奕讀完一切。

  他合攏五指,直接震碎陵月神魂,了卻他的性命。

  枯骨破碎,化為簌簌白色粉末。

  在翻飛的白骨粉塵中,寧奕伸出手掌。

  他抓住了兩片很輕,很輕的葉子。

  “這兩片草葉…還在?”徐清焰很是驚訝。

  先前被陵月吞服的黑暗草葉,在風中蜷縮舒展。

  天光搖曳,直落而下。

  寧奕將其遞給徐清焰,女子手掌白皙如一枚清澈水池,而這兩片草葉,便好似兩尾沉寂的游魚,在雪白手掌上映出兩縷纖長的黑影。

  “這兩片草葉,為何看起來有些眼熟?”

  徐清焰喃喃自語。

  緩緩消化陵月神魂的寧奕,悠悠吐出一口氣來。

  回想著烙入陵月神海最深處的那一副畫面記憶。

  懸崖之上,妖花開放。

  寧奕開口吐出兩字。

  “南花。”

  世傳南疆有一朵奇花,五百年未必開花,有緣人得見一面,便是天大之福分,只不過這南花妖異異常,絕代芳華只有剎那,君臨天下,卻只在孤崖之上。

  上一個見到,并且摘下南花的人。

  是五百年前的余青水。

  “余青水摘下了‘南花’…并且將其贈予了蓮花閣的袁淳先生。”寧奕回想著這樁被隱藏在五百年前的往事。

  知曉“南花”存在的,不過寥寥數人。

  一直以來,寧奕以為這朵妖花,只是平平無奇的植物而已。

  可今日,他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在陵月的記憶中,原先的登山少年郎,不過是資質平平的凡俗之人。因為見到了‘南花綻放’,于是頓悟開竅。”

  陵月成為了南疆首屈一指的陣紋師。

  天賦資質,突飛猛進。

  這一切,都與那朵妖花有關…而在那之后,陵月也步入了邪道,他開始在南疆四處布道,吸引信徒,將其引入一座洞天之中,在陣紋天賦覺醒的那一刻,精神層面的另外一個“本我”,也隨之覺醒了。

  登山少年郎,在看到南花的那一刻,就不是那個登山少年郎了。

  “五百年前的袁淳先生…也有一尊黑蓮花分身。”

  寧奕喃喃道:“這一切,似乎都與‘南花’有關。”

  樹生黑葉,葉開南花。

  他望向徐清焰…心中有一個困惑,不得解答。

  可是為什么,當年摘下南花的余青水,卻沒有墮落?

  余青水五百年前身死道消,兵解重生,這絕不是墮落的象征…更何況,余青水還成為了命字卷選擇的宿主!

  徐清焰手指輕輕摩挲著兩片枯葉。

  她的眼神變得惘然,回頭望向南來城天坑中的那株巨大古樹。

  樹枝最上方,一縷裂縫搖曳,在凜冽罡風之中,有什么東西正在“凸顯”,那似乎是一朵花苞,吞吐黑暗,隨時可能會綻放。

  “寧奕…”

  徐清焰的聲音帶著三分沙啞,喃喃道:“為何我在那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哥哥的氣息。”

  寧奕沉默了。

  不僅僅是徐清焰,他也感受到了。

  在裂縫的那一邊,有熟悉的氣息,像是這黑色枯葉,也像是那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干枯南花。

  清客先生五百年前的秘密,與南花有關,與命字卷有關,更與影子有關!

  寧奕收起萬千飛劍。

  “這縷裂縫…必須要抹平。”

  他輕聲道:“你留在外面,我殺進去。”

  “不。”徐清焰搖了搖頭,語氣堅決,道:“我隨你一同進去!”

  (杭州出差,于公眾號請假兩天,欠大家兩章!明天開始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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